阿牛见宋芫自嘲地摇摇头，手足无措道：“宋大哥，是我哪里说错话吗？”
宋芫拍了拍阿牛的肩膀：“不怪你，是我自己心里烦闷。”
阿牛还是第一次见到宋芫如此消沉的模样，他心中满是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他干巴巴地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宋大哥，到底啥事儿能把你愁成这样？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着想想办法。”
“就作坊那点乱七八糟的事儿。”宋芫叹了口气，“还是阿牛你好。”
田里的活儿有阿牛和冬生帮衬着，从来就不用宋芫操心，而作坊是宋芫一手操持起来的，如今出了赵六这档子事，他心里着实气闷。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不适合做生意这行。
宋芫一直知道自己不擅长做生意，所以在作坊的经营上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
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赵六这样的事儿。
听宋芫说了作坊发生的这些事，阿牛抓耳挠腮，想了想，然后说：“东家，我也不懂得啥道理。”
“你要是不嫌弃，那我就说说以前在黄老爷那做短工时的情况。黄老爷有这么大的田庄，请了不少人手，都由管事盯着干活。”
“平日里咱们这些下人，连黄老爷一面都见不着。”
宋芫静静听着他说，没有开口打岔。
“其实咱们这些下人都很害怕黄老爷，说出来怕宋大哥你笑话。”
阿牛憨憨一笑说：“有次黄老爷来了，我吓得腿都打哆嗦，手里的锄头都差点拿不稳。黄老爷只是哼了一声，我都觉得天要塌了。”
“还有个事儿，宋大哥，有个新来的伙计，不小心在黄老爷面前说错了话，当天就被赶走了，一分钱工钱都没拿到。”
“那些管着下人的管事们也是凶巴巴的，所以大家也不敢轻易犯错，干活都规规矩矩的。”
“虽然咱们私底下会偷会儿懒，但也不敢太过分，平日里更不敢跟管事们说笑。就算挨打挨骂，也只能忍着。”
“但黄老爷发的工钱还算丰厚，所以大家就算心里有怨言，也还是愿意在那儿干。”
“而且大家都很感激黄老爷。”
虽然阿牛说得颠三倒四，宋芫大约听明白了阿牛想表达的意思。
黄老爷极有威严，所以手下人不敢造次。
就算黄老爷有时候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大家都服气，因为他赏罚分明。
宋芫若有所思，他对阿牛说道：“阿牛，你的话倒是点醒了我。看来我之前的管理方式确实有些问题。”
阿牛憨厚地笑了笑：“宋大哥，我就是随便说说，您别太往心里去。”
“不，你说得很有道理。”
宋芫不得不反思自己，一直以来太过随和，对伙计们太过宽容，才让赵六这样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他意识到，作为东家，他不能太过心慈手软，该有的威严还是得有，不然手底下的人就容易放纵。
以及一点，要与员工保持适当的距离。不能让员工觉得自己太好说话，从而失去了敬畏之心。
之前宋芫一直是以现代人的心理管理员工，觉得给员工的福利到位了，大家就会自觉努力工作。
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让他明白人心难测。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赵六还是很老实本分的，干活勤勤恳恳，从不偷奸耍滑。
然而时间长了，赵六看他好说话，便开始时不时犯个错，见他并未严惩，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后来还偷起了作坊的东西。
宋芫猜测，一开始赵六偷的也是一些零碎的边角料，见一直没人发现，才越发大胆，开始偷面粉、盐巴、香料。
要是那天宋芫没有盘点仓库，是不是还发现不了赵六的偷窃行为？
想到这，宋芫不由庆幸，还好及时发现并将赵六抓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又喝了几杯，阿牛的脸已经通红。
“宋大哥，我……我有点晕乎了。”阿牛晃了晃脑袋。
宋芫笑着说：“那你回去睡吧，明儿还得干活呢。”
阿牛点点头，摇摇晃晃地起身，爬下梯子，快到地面时，差点没站稳摔了一跤，还好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让他没有摔个狗啃泥。
宋芫独自坐在屋顶，望着天上的明月，思绪飘远。
他想舒长钰了。
舒长钰此去淮州，将近月余，却音信寥寥。
也不知有没有遇上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宋芫也感到了一丝醉意，他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爬下。
回到房间，倒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淮州，月色如水，一艘艘精致的画舫在河中缓缓前行。
船头的灯笼随风轻摆，将温暖的光线投射在河面上，勾勒出一片片金色的涟漪。
画舫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琴瑟和鸣，如潺潺流水般悦耳动听。
衣着单薄的歌女们身姿婀娜，轻盈地旋转、跳跃，足尖轻点之处，似有莲花绽放。
宾客们围坐于桌旁，欣赏着这美妙的表演，眼中满是陶醉。他们或是举杯饮酒，或是低声交谈，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一扇屏风立于角落，上面绣着的花鸟栩栩如生。
屏风后，一位面容坚毅的青年坐于轮椅上，目光正透过屏风，落在大堂中央那舞动着的身姿上。
那是一位妙龄女子，身姿婀娜，长袖飘飘，如仙子下凡。
可青年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欣赏之意，有的只是深深的沉思。
这青年正是叶毅中。
此番他受人所邀，到这画舫之中。
这还是他成为废人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
曾经的他，骄傲自信，神采飞扬，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如今，却只能坐在轮椅上，承受着旁人异样的目光。
叶毅中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是内心的痛苦与不甘依旧如影随形。
他微微闭上眼睛，试图屏蔽掉周围的喧嚣。
“叶大少爷，主子请您到雅室一叙。”那传话的小厮恭恭敬敬地说道。
叶毅中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冷淡：“知道了。”他示意身旁的侍从推动轮椅，朝着那雅室而去。
穿过曲折的廊道，来到一间幽静的雅室前。
侍从轻轻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