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晨在给妈妈榨果汁。

    从断崖底下摘的每一种果子，都是他用检测仪测过无毒，又亲自尝过的。

    而他选择榨汁的是蕴含能量最丰富、最温和的，而且是他认为味道最好的。

    或酸甜，或清甜，入口舒爽，全都是在绿藻星没见过的。

    在索伦镇就更见不到像样的水果了，这里的人偶尔会吃一种酸浆果，是长在森林边缘的小灌木上结出来的。

    酸浆果味道偏酸，特别成熟的后味儿才会带一丝甘甜，大人们对此无感，也就拿来哄哄孩子而已。

    毕竟这里的孩子从小到大只吃营养剂，可没有什么零嘴儿给他们吃。

    阿晨榨好果汁，扶妈妈在床头靠着，两边用大枕头撑着，防止她因为无力而歪倒。

    然后他把吸管插入果汁杯子里，另一头送入妈妈的嘴里。

    最近几天，他发现妈妈虽然还昏迷着，但感知度却微微有些提升，从前给她喂水和驯鹿奶，全靠喂，而且至少有一半儿会溢出来。

    但是最近，喂到她嘴边的食物，她会主动吞咽，几乎不再会溢出来。

    所以今天，他想试试看，妈妈会不会主动吮吸。

    很快，他看到妈妈的腮帮子动了，吸管里也填满了果汁。

    她在主动吮吸果汁！

    杯子的果汁缓缓减少，三分钟后，一整杯果汁全部吸干。

    阿晨泣不成声，放下杯子，扑进了妈妈的怀抱，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

    记得妈妈刚昏迷的时候，面色灰败，身体冰凉，体内的生机似乎都已经离她而去。

    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那种惊恐与绝望，哪怕他在学院里表现得再优秀，可他终究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根本无法承受失去父母的那种打击。

    尤其还是跟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妈妈就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委屈难过时最温暖的港湾。

    他不能没有妈妈！

    好在有乐乐小姨不顾一切给妈妈输送生机暂时保住了她的一口气，然后是博医生，花费了一半的生命力，才令她的情况不至于继续恶化。

    为此他从九阶降到了八阶，就连鬓边都生出几缕白发，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吸了千丝的大量生机作为补充，估计他的异能等级还会继续降。

    阿晨对于这些愿意为妈妈牺牲的人都心怀感激，但他最感激的人还是妈妈肚里的曦儿。

    这几天他每天都会给曦儿输送满满的能量，可第二天就会发现，曦儿把九成的能量都给了妈妈，她自己就留下一成勉强维持生机，以至于她不得不被迫陷入沉睡。

    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妈妈终于开始恢复了。

    哪怕只是从被动进食到主动进食这一点点的好转，也令他看到了妈妈康复的希望。

    阿晨不懂药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断崖底下带回来的那棵通体散发出青绿色灵光的小草是个宝贝，一靠近它就会感觉到身心舒畅。

    回到旅店后，他就第一时间把那棵草放在了妈妈床边的小床头柜上。

    在他精神力的感知下，他看到了那绿色的灵光正缓缓流入妈妈的身体，然后滋养着她的经脉。

    他给这棵小草取名叫绿灵，并且还从空间钮里挑了几瓶panda以前调配的植物营养液，挨个儿尝试着滴入它的根部。

    绿灵倒是不挑嘴，来者不拒，所有的营养液全都吸个精光，并没有因为挪了地方，有丝毫的不适应，始终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阿晨不知道哪种果子会对妈妈有帮助，但是绿灵散发出来的灵光，对妈妈是肯定有好处的。

    忙碌了整晚，又给妈妈喂了果汁，阿晨累得顾不上自己，随便喝了一支味道很糟糕的营养剂，倒在妈妈身边就睡了。

    左扇感觉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四周没有一丝光，黑得十分彻底，就好像自己的双眼都瞎了。

    她漫无目的走在黑暗之中，走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找不到一条通道，可以令她走出黑暗。

    她大声喊，周围却没有任何回音。

    一开始，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是使用了时光回溯技能，把未来发生的灾难提前告诉了小白。

    然后她跟每一个至亲之人告别，最后抱着她最难以割舍的儿子，陷入了沉眠中。

    她知道这是天道对于她泄露天机，试图改变未来给予的惩罚。

    做这个决定时，她已经准备好了，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衰退，最先忘记的是她原来的那个世界。

    当她忘记了自己在四十八区的生活后，开始慢慢忘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忘了乐乐、小宝、毛栗、panda、博一言……

    某一刻，当她意识到自己忘记了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人时，她试图在黑暗中刻下最后还记得的小白与阿晨。

    可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刻下他们的名字，并且她手里也没有一件趁手的工具，可供她篆刻。

    她咬咬牙，试图用指甲在自己的掌心刻下这两个名字，可是指甲滑过掌心时，却是一片虚无。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现在的她好像不是实体，只是个虚影。

    但是她忽然感受到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丝悸动，那悸动似乎通过一条长长的软管，连接着她的腹部。

    她想伸手去摸那根软管，结果同样摸了个空。

    她不死心，努力将意识沉入了那根软管，顺着它一直飘到了尽头。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小人儿，她蜷缩着身体，漂浮在一片温热的液体之中。

    小人儿感受到了她的意识之后，轻轻蹭过来，通过意识向她传递着亲昵和依赖。

    左扇终于想起来了，这里是她的子宫，小人儿是她还未出世的女儿。

    如果说使用时光回溯她最对不起的人是谁，这个女儿应当排在第一。

    因为她没有和她商量，也没有经过她同意，就擅自决定了她的命运。

    她一直不敢想女儿，是因为她没有勇气面对她。

    在女儿面前，她是世上最不负责任的妈妈，她给了她生命，却并没有给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因为她的选择，她的女儿将永远无法降生了。

    思及此，左扇心中涌出无尽的哀恸：“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她一遍遍用意识传递着自己对女儿的愧疚，小人儿轻轻蹭着她，似乎在安慰她，左扇渐渐止住了悲伤。

    然后她发现，她的记忆又模糊了一些，只剩下一个七岁的男孩，他叫阿晨。

    左扇意识到，自己也将很快失去对阿晨的记忆，她依稀记得他好像是眼前这个小人儿的哥哥。

    “曦儿！对了，你叫曦儿，阿晨是你哥哥！我得把你们俩的名字刻下来，不然我最终也会忘记你们。”左扇对小人儿说。

    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可就算她能听懂，她这么小，也不会记住。

    左扇最后用自己的意识体，在曦儿小小的脚掌上，一遍一遍描摹着这两个名字。

    左脚掌上写阿晨，右脚掌上写曦儿。

    直到她的记忆完全消失，她的意识体还在机械地重复着写——阿晨，曦儿。

    这是一个母亲的执念，永远无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