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半。
沉默着听着灵伊的叙述,直到对方说出最后一句话。
“这难道还不能消弭其内心的仇恨吗?”
没来由的,徐清河觉得有些熟悉,他在脑海中不断的思索着这句话。
突然,原本世界的一件事情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他的祖国和一处弹丸之地之间的事情。
亦是在那一刹那,他的思绪开始逐渐放飞。
思索间,他只觉得记忆里书上描述的那件大事与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好相似啊!
可以消弭内心的仇恨吗?
可以吗?
可.....滚!
不可以!绝不可以!仇恨会铭记在人心中,直到一方的灭亡!
在他自己没有丝毫察觉的情况下,他的双眉渐渐皱起,双拳紧紧攥住,面目愈发狰狞,仿佛是心中答案不吐不快,下一秒他就脱口喝道:
“绝无可能!”
仿佛是对他突然的暴喝有些意外,灵伊沉默凝视了他片刻,而后才道:
“呵呵,有趣。”
徐清河没有任何回应,只是依旧沉浸在些许愤怒的情绪之中,直到他听到这样一句话。
“那如果在双方的面前,出现一个共同的敌人呢?会暂时放下仇恨吗?”
如果持续愤怒的情绪像是一潭湖水,那对方的这句话,无疑是在朝湖水中投入一颗巨石,激起无数的涟漪。
再次毫无征兆的,徐清河脑海中闪过原本世界里一个自认美丽的国家。
思绪缓缓的收拢,理智再次向高地发起冲锋,愤怒的情绪在缓缓退去,不过几个呼吸间,徐清河就给出了他自认合理的回答:
“会暂时的放下彼此的仇恨,但不会如你说的那般消散,并且在打败共同敌人之后,双方一定会迎来再一次、且更为激烈的碰撞。”
灵伊对于他的回答,仿佛是觉得很满意,笑着走到他的身边,赞许道:
“你还算是个有脑子的人,还知道一时的合作并不能代表摒弃前嫌,但这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足够了不是吗?”
徐清河有些没懂对方的意思,疑问道:
“你的意思是?”
灵伊笑吟吟的说出她的想法:
“二百年前,我的大胆计划就是想让圣族与人族,表面保持和平的状态共同生活在神陆之上,最起码不会见面就开战。”
看着徐清河一脸错愕的表情,她继续笑道:
“虽然很大胆,很天真,但对于一名长生种族、一名圣族未来的王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值得挑战的事情吗?”
“一旦这件事真的被我促成,会有多少生灵免于战争与死亡呢?”
“即便是两族只是明面上的假装和平,但若是伪装的时间久了,谁能保证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两族只是按照习惯在战斗、在争执,也许在几百年、数千年以后,两族可能会按照习惯保持和平共处,直至互相接纳、融合。”
徐清河听着她疯狂的话,嘴角不自觉的开始抽搐起来,磕磕巴巴的说道:
“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灵伊听着他的话,双目清明道:
“那我就要选择放弃吗?我就只能继续带领着我圣族,朝着大概率失败的路上一直走到底吗?”
徐清河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斟酌着开口道:
“你真的决定这样做?我真的不认为这条路会成功......”
在徐清河说出这句话后,灵伊虽然依旧面露笑容,但却是平静下来,片刻后才道:
“我没得选,早在二百年前,我就惊恐的发现,作为一位圣族的王,我居然沉寂在人族平淡的生活中无法自拔,甚至有一段时间讨厌回到圣域调整。”
“你没有那种痛苦的经历,一方是自己向往的、希冀的生活;一方是自己的种族;而且自己要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才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受够了。”
“最后,我做出那样的计划,并且希望能够获得支持,可是在我真正掌控圣域之前,我无法寻找到任何帮手,哪怕是尝试都无法做到。”
随着话音的落下,她不再看向徐清河,亦不再散发那种意气风发的气息,只是微微低下头,用着掺杂着些许落寞的语气,喃喃道:
“二百年前那段时光,我曾痛恨自己的出身、曾痛恨自己为何要前往人族王朝隐藏,痛恨一切,想要毁灭一切。”
说完这一句她顿了顿,接着便矮身蹲在地上,继续自言自语道:
“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的愈发平和起来,渐渐放下仇恨,我本以为是我想开了,放下了自己的执念;可是......可是我却开始躲避定期的回归圣域,开始找寻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直至再不离开就会被发现异常的时候,我才动身返回我的族群。”
“那一次我回到族群之后,看到本应该亲近的族人时,看着所有族人都在欢迎我的归来,看着他们的笑容与担心,我本该愉悦的内心却愈发烦躁,在那一刻我豁然省悟,我已经被人族文化侵蚀了,变成了一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说到这里,灵伊发出饱含着深意的冷笑:
“呵,我本是一个不被人族社会接受的存在,甚至本该由我带领圣族崛起,重新夺回圣族的地位,可是我......可是我不想面对自己的族群,想永远的生活在人族社会。”
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眨了眨眼道:
“直到近百年我才醒悟过来,人族最可怕的武器不是对灵气的运用、不是他们善于学习成长,甚至人族都不如我圣族团结,人族最厉害的武器是头脑,是思想,是同化。”
“甚至.....甚至是无需刻意的同化,无需主动的去吸纳,是哪怕有敌人来袭,只要对方敢吸收人族的文化、知识,最后就会放弃自己原本该坚持的,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人族的一份子。”
“我不就是这样的吗?我该怎么办?”
没有再继续诉说,灵伊只是略显木然的蹲在地上,沉默着。
而在她刚才说话的时间里,徐清河只是默默看着她,静静的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神情从愉悦、到激昂、到落寞、最后无言......
在徐清河的感觉中,此刻的她,仿佛不再是龙女、不再是妖族领袖、更不再是刚才那个野心勃勃、妄图大事的灵伊。
若是放在原本的世界,一个女孩子在他的面前,一口气说出如此多的心路历程,展现出如此多的神情姿态,以他多年单身的简单阅历......
就算当场不红温,也至少要触发警报!
可面对着面前落寞灵伊,徐清河其实心里是有些纠结的。
一方面真的是被捶怕了,这女人典型的狗脸,说变天就变天,说动手都不知会一声,最关键的是真的打不过;
另一方面,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开玩笑呢?一个四百多岁的太奶辈存在,需要你一个满打满算,还不到三十的小崽子开导?
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道: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有些.......”
虽然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用词,但好像依旧是触犯到正处于负面状态的灵伊。
徐清河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看见蹲在地上的灵伊,唰的一下抬起头,肉眼可见其睁开的双目被一片血红笼罩,早已经看不见之前那异常高贵的淡紫色。
被对方用这般诡异的双眼注视着,徐清河只觉遍体生寒。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后退的想法,抿着嘴强撑着惧意,丝毫不闪躲的与灵伊对视,咬牙切齿道:
“虽然我们只相识一天,甚至互相之间充斥着不信任,但你现在的样子,和之前我加过的你有着云泥之别,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难过。”
他越说胆子越大,越说气势越足,想着自己反正死不掉,干脆心一横、眼一闭、头一热:
“之前与你相遇的时候,你虽然表面风情万种,但内里却是拒人千里之外;之后的你信心十足,仿佛面前的我尽在你的掌控之中,即便是此间秘境亦是犹如你的后花园一般。”
“这一次和你的相遇,让我观感更甚,你睥睨万物、雄心壮志;我对你的计划、对你表达的东西极为感叹,我自认不能如你这般........不,我自认就现在而言,我甚至无法随你同赴此途,但若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我会尽量相助。”
“毕竟,神陆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次旅途,既然来了,总是不要辜负此行,总是要做些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