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黄花梨夹头榫独板面翘头案,一把紫檀雕云龙纹椅,这本是赵宋旧物。这样的老物件,朱棣喜欢的紧。
就藩时,从应天带去北平。这次,再从北平带回应天。
朱棣翘腿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认真去听面前这个太监说话。不男不女的声音,只得屋里三个人听见。
“三哥,老爷子糊涂了吧。这大哥可还在呢,老爷子就给下这样的旨意了。难不成,日后他无论好坏,咱们还都不能说啥了。选君择贤,到了咱们大明朝可就不是这个味了。”
朱棡嘴里嚼着果子,答非所问,“怎么,老四你还在老爷子身边放了人?”
朱棣笑道,“哪能,我活腻了不是,敢在老爷子身边安插什么人。这人,是朴无用的干儿子。”
“打小,朴无用就带着咱们兄弟几个。他可是,看着咱们长大的。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哪能不向着咱们。再说了,这又不是密旨。不然,怎么能给李景隆呢。”
这种解释,虽也是说的过去,可朱棡并不买账。
他上下打量着太监,吐出果核。与朱棣目光撞在一起,又迅速移开,“咱爹可是说了不止一次,老四你别犯浑。”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认旨意不认人。老爷子把规矩定好了,咱们守着就是了。你我是兄弟,到时候,真别让大哥难做。这旨意,就是要断了咱们不该有的念想。”
两人同为塞王,桌上摆着,从北边带回来的烧刀子。
酒性猛烈,入口如刀。
喝进去的是液体,燃起的是火焰。朱棣灌上一杯进肚,似有不满,“三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宫里的规矩,我知道的可不比你要少。你尽说这些唬人的话,咱们兄弟之间,还能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朱棡冷笑道,“能不能兵戎相见,还不是看你。你老实了,自然是不能。你若是不老实,那就难说了。”
朱棣愣住,突然的一笑,“我怎么不老实了。”
接着,语气加重,咬牙切齿,似有抱恨之意,“举半疆之兵,征伐高丽。我北平大营,半数将士死于开京城下。高丽本不必打,他要打,那我去打便是。”
“收了我的兵权,夺了我的王爵。他让我去高丽,我就去高丽。他让我回京,那我便要回京。悉数几年,何曾有半点不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知足。敢问三哥,你所言我不老实,从何而来。”
“呵。”
朱棡轻笑一声,“老四,除了大哥,属你脑子最好使。可单单这个,你为何想不明白。姚广孝能活至今日,你就是不老实。”
“那和尚是京城派来的,我岂能杀他...”
“十五年时,他与你在寺中说的那几句话,你那时就该杀他!”朱棡厉声打断,眼神犀利,“你既然不杀,那就把姚广孝送到你身边。人家能吃准了你,人家不怕了。”
“老四,你实话说。这些年,你又哪天没在打探宫里的消息。你既问心无愧,那你又打探什么呢。老爷子下了那样的旨意,你心慌什么。”
“我知道,你不敢去想。但那一天你没杀姚广孝,就足以可见,你心中有野心。老爷子他,就是要把你的野心,给彻底拔干净咯。”
朱棣双目无神,坐在椅子上,久久的不动弹。一时之间,他不知朱棡所言,对还是错。
朱棡把喝尽的杯子递出去,起身要走时,又留下一句,“大哥他先是储君,才再是咱们的大哥。到什么时候,咱们都是臣。”
“这事你别管,咱心里有数。”
朱元璋端着茶杯,闷闷的呡了一小口,有些不悦。
“你瞧瞧,个个都是人精。你若是给他们点甜头,他们能把奉天殿的顶给掀了。咱收了不少折子,都是说你德不配位的。李善长在后头不默许,他们哪敢胆子这么大。”
朱允熥笑着,小声说道,“那您也不能这时候生韩国公的气呀。您不是和他说好了,过些日子,韩国公寿辰,孙儿去给他祝寿来着。”
“您也说了,李祺和咱们是实在亲戚。再怎么着,他也不能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来。如今朝廷用人正紧,再说也不能丢了咱们皇家的脸面。”
“孙儿觉得,不如您宽宏大量,就权当这事儿没发生。临安长公主那儿,咱们也好有个交代。”
朱元璋闷声道,“跟她能有啥交代的。嫁出去的闺女,还能再回来不成。”
朱允熥继续劝慰着,“跟她是没什么交代的,可对天下人有交代啊。您想,若真因此,问了韩国公的罪。那您的脸面,可往哪儿放呢。”
“前脚说了,韩国公未列其中。后脚呢,又给拿了。天下百姓,也要说咱们皇家,出尔反尔。”
“哎,你啊。”朱元璋长叹一声,“这喝点茶,还给自己喝醉了。咱啥也不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去办吧。”
朱元璋掰起手指头,突然小声说着,“这李善长啊,比谁都要精明。这一回,要让他知道怕。不然,他不长记性。总觉得,咱奈何不了他似的。办好了,去给你爹复个命。”
“往后啊,朝廷上的事,都由你们爷俩决断,咱不管了。”
话刚一说开,朱允熥正要松一口气时,毛镶却不合时宜的进来了。
朱允熥立刻向毛镶投去不悦的目光,毛镶吓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原地,只能挠头。
“说吧,啥事。”朱元璋开口了。
毛镶几步向前,“皇爷,朴无用似与晋、燕二王有勾结。您早先下给曹国公的旨意,朴无用都转告给了晋、燕二王。”
说完,朱允熥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刚刚才和朱元璋说话,把李善长的事儿给挨过去了。现在,又来个朴无用的事。心底有抱怨,朱允熥还是轻轻的退到一边。
朱元璋叫住他,“站那儿,你这几个叔叔的事儿,咱来教你,再让你爹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