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北塞苦寒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霍雍望着那枚有些残缺的梨花玉雕,一眼便认出这是那只黑猫脖颈上曾挂着的东西。
若不是因为这枚玉雕,他也不会那夜入宫与她相见,羁绊至深。
但她不知,他衣袖下还有一枚与这梨花玉雕有着八九分相似的新玉雕。
那块儿新玉雕是他亲手雕刻的,而那夜在春江花月楼相见时,他便想送予她。
床榻上,少女见他半晌未动,又将握着玉雕的小手朝他凑近一些。
“这是兵符...”
“臣知道。”
“霍雍听令——”
他撩袍跪在她床榻边,宽厚的身影似一座清隽挺拔的高山,能为心爱之人遮去风雨,有依有靠。
“内有奸雄叛国,外有强敌侵犯。若狼烟起,我大荣国运岌岌可危,数万百姓也将流离失所,本宫身为大荣长公主,今日便亲封你为镇国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北上击溃蛮夷,收复我朝失地、重振大荣国威!”
话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霍雍不由想起她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她艳羡他是男儿身。
曾经的半信半疑,到今日听她说完刚才那番话,他信了,毫不犹豫。
霍雍甚至觉得,要是眼前的小姑娘真是个男儿身,提刀披甲,驰骋沙场的人定会是她。
“霍雍领命!”他重重在她的榻前叩首,虔诚的模样像极了寺庙里的信徒,直起身子后,双手恭恭敬敬举过头顶。
温幼梨将那枚梨花兵符放在了他的掌心,这一放,浑身千斤重都好似被卸去了一般,喉咙也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急促的咳喘声呛的她流眼泪,唇角也被咳出的血水染上绯红。
霍雍握着梨花兵符的手指不停发抖,他怕。
他怕他回来了,她却
“北塞遥远,一去一返便要足月。除夕臣怕是不能为殿下祈福守岁,春日...等春日雪晴,臣定不辱使命,率兵凯旋。”
阿梨,你要等我。
少女眼眶通红,两行泪珠顺着眼角打湿了枕头。
她薄红的唇弯了弯,露出明灿的笑来,那笑容满是欣慰和高兴,偏让霍雍心头如被刀割。
“好,本宫等将军回京!”
叮咚:霍雍黑化值减30点。
已是二更天,夜黑似墨,清冷的月光却把满地银霜厚雪照得发亮。
雪还没停,甚至愈下愈大,将夜里还在街上游荡的痞子轰了干净。
人影萧条的街上,男人穿着雪白长衫,青丝垂落,手握一把水墨油纸伞静静站在宫门口,他像是已经站了许久,发梢和衣角都被消融的雪花打湿了些许。
“掌印,殿下出宫去护国寺怕是有什么急事,咱们还是先回吧?”福临斟酌了一番,又劝道,“这下了雪,晚上山路也不好走,说不定殿下今夜留宿护国寺,不会回宫了。”
福临苦口婆心劝说了一大堆,男人亦如望夫石般瞧着远处,“再等等。”
“您如今是戴罪之身,要是不小心被人瞧到...”
“可我今日让她受了委屈。”
这话音似喃喃自语,极轻极快,福临根本没听清,只能隐隐听出那声音满腔的自责,卑微如厚雪之下的一粒尘土,任人欺踩。
檀迟西也不知自己在这雪中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她走后,他在牢狱里面对着墙久久静坐,无人敢来吵他。
明明那般安静,他耳畔却始终能听到雷鼓轰鸣,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把他胸膛砸出个窟窿才肯罢休。
恍恍惚惚,檀迟西终于明白这声音不是幻听,是他的心乱了。
血海深仇摆在他们面前,就如座座重山,道道沟渠隔断着他们的距离,他狠心想要与她一刀两断,妄求不要继续折磨彼此,可他
他又怎能真的对她狠下心肠?
密探来报,说李丛在右相府中对她言语不敬,他不管白仲沅的阻挠,不顾苦心经营的计谋,疯了一样从牢里出来只想给她撑腰做主。
料理完李丛后,檀迟西是真的想抽自己两个巴掌。
他终还是输给了她,一败涂地。
回大理寺的路上,宫中眼细传话,说她深夜出了宫,与刚从龙涎殿出宫的霍雍一道上了护国寺。
猜疑,妒忌。
檀迟西都有,只是他更想知道她的腿疼不疼,下了雪会不会冷,今日穿的衣裳薄,可别有个头疼脑热又着了凉。
霍雍是个武夫,他怕那个莽汉照顾不好她。
想着想着,檀迟西不禁扪心自问,霍雍照顾不好她,那他能将小姑娘照顾好么?
从他执意要出大理寺的那一刻,一切困惑都有了答案。
“掌印!马车,有马车驶过来了!”等死等活,可算瞧见了点儿希望,福临双手合十,只求马车上的人是掌印淋雪苦等的那位主子。
檀迟西微微抬伞,冻僵的嘴唇强扯出一丝弧度。
满腹想解释的话,终于让他有了宣泄之处。
他要告诉她,今日大理寺的那些话是他昏了头,没把自己理清楚就着急要跟她一刀两断,他害她受委屈、掉眼泪,他就是个糊涂蛋!
只要小姑娘能消气,拿绣春刀在他身上捅几个窟窿也成。
马车缓缓,车轱辘压着厚厚的雪,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吁——”车夫勒住马,马儿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张着嘴呼出热腾腾的哈气。
“怎么停下来了?”少女声声妩媚,话音掺了几许埋怨,几许娇气。
“回长公主,拦路的是...”车夫话未说完,马车帘子便被掀开了小小一角。
檀迟西抬眸看去,在看到车内男女交缠的身影时,他只觉得自己这一刻仿佛是天大的笑话。
握伞的手指几乎要把那伞柄给折断。
晌午站在他牢前哭得厉害的少女,眼下云鬓散乱,满身媚骨瘫软在别人怀里。
四目相对,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满眼凉薄,望着他讥诮哂笑道,“本宫还以为是谁坏了我与霍大人的雅兴,原来是本宫的裙下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