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辩经……
子思齐其实只是个开场。
按照正常的安排,子思齐若是败北,子张正就会作为最终的兜底人物,与许尚决战。
无论胜负。
许尚还要与荀子进行一番境界之论,作为收尾。
然而。
现在一切都变了。
许尚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直接裹挟子思齐入局,再以包庇命案胁从,叛逆刺杀之名,血屠稷下。
使得子张正的一系列安排,也全部化作泡影。
而子张正的全部打算是……
托古改制。
也就是驳回秦廷的徭役代分土地政策,与陵邑迁徙政策。
结果许尚反手一招釜底抽薪,现在叠加整出了个盐铁专营。
这下子张正不仅所有准备落空,还彻底的落到了许尚的手中,成为了案板鱼肉。
什么万民请愿。
什么士卿哭庙。
只要沾上叛逆二字,秦廷就都能够名正言顺的出兵镇压。
当然。
你要说子张正是否心服口服了,他肯定还是心怀不甘的。
太不甘了!
“许尚,你和我本质上并无不同。”
子张正看向四周布满着的儒士尸体,他决然道:“你抨击我嘴上一套,心里又是另外一套……你何尝就干净了?”
“子思师弟从未勾结过尉缭子,此乃绝对的事实,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从思孟典院中搜出尉缭逆贼的……可这并不重要。”
“反正今日没有包庇胁从之罪,明日也会有别的什么罪责。”
“你秦廷无非就是想要我等的性命罢了,顺便再把田氏一族也给连带着抄家灭族。”
“然而,昔年黄帝大战蚩尤,事后却反思杀戮和战争,并不能长久的解决诸部落之间的联合统治难题。”
“遂黄帝使用了协祭感召,再以仁德服化四夷,方得太平。”
“再观你秦廷今日之举,血腥屠戮,残酷镇压……无论你们打的名义再怎么正当,也必将惹得齐地刀兵四起!”
“东夷自古好战,从不畏惧暴虐强权,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吧!”
……
子张正承认己方今日一败涂地。
但他也只是今日败了而已。
明日却未必。
那么子张正的言之凿凿,真的有道理吗?
答案是……东夷人的本性确实能打,只不过改革开放太多年,经济发达,齐商横行,导致东夷人的血性被压制了。
一旦秦廷施行残暴统治。
激起东夷人的强烈反抗。
确实会非常麻烦。
另外。
黄帝协祭感召诸部落。
说白了就是派遣祭司带人在各地跳巫舞什么的。
以此促成上古诸部落的联合共处。
但此一时彼一时。
许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万事开头难。
那就只能用霸道先行破局,再转王道持久发展……
“呵呵!不愧是八派之首,引经据典,颠倒黑白。”
许尚冷冽:“铁证在前,子思齐永生永世,他都是叛逆之徒。”
“至于德化和残酷,我秦廷对于叛逆,从来都是法不容情。”
“至于底层的东夷黔首百姓,他们马上就将感受到我大秦的仁德。”
“尔等八派名儒,孔门正宗,曲阜孔氏,田氏公族……所有的家产和土地,接下来都会分于众多东夷底层百姓,我秦廷绝不会占据一分一毫。”
“正所谓取之叛逆,用于万民。”
“这……就是我大秦的德化感召之法!”
……
许尚此言一出。
子张正只觉内心一顿抽搐。
阴阳家邹奭立即捧场,高声称赞夫子英明。
屠雎则是越发喜欢夫子的行事风格,不仅要杀人,还得诛心!
嬴政肯定就更加不用说了。
把国策落实到基层,并迅速推行下去。
一直都是嬴政想要做的。
现在夫子给出了满分示例。
嬴政自然是心中感慨……学到了,学到了。
这时。
“好啊!许尚,你终于把真实目的说了出来,取之叛逆,用于万民。”
子张正深吸一口气道:“可我们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叛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堂而皇之的,掠夺齐地士卿的土地家产?”
“欲加之罪,戕害文仕,鱼肉大夫,势必会导致举世伐秦!”
“纵观古今,诸侯、士卿、富农、豪商都绝非国家的祸患,真正的隐患是国家无法令这些人诚心臣服。”
“你今日当然可以血屠稷下,但你能屠尽齐地,斩灭中原所有的诸侯后裔,士卿贵族,富农豪商吗?”
“再者,你动则言及要让那些底层黔首拥有自己的土地,然土地何来?”
“无非就是杀富济贫罢了!”
“可那些底层黔首,他们就都是淳朴的吗?君不见多少浮躁刁民,乡野懒汉,若无士卿贵族的督促,他们根本生产不出多少粮食。”
……
子张正说到这里……
便暴露出了他的认知偏见。
即:子张之儒,看似把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挂在嘴上。
实则在他们眼中。
只有士卿贵族,富农豪商才是【民】。
至于底层黔首在子张正的眼中是什么呢?
没错。
唯【牛马】二字,方能一言以蔽之。
因为只有牛马才要时刻督促鞭策,不然就会偷懒懈怠。
而那些富农豪商都是通过自己的勤劳致富。
你一直都是牛马黔首。
只能说明你始终都不够努力。
再者。
士卿贵族,富农豪商的几代人积累。
凭什么能够被牛马一朝翻身超越呢?
阶级自古存在。
只需教导富人乐善好施,仁德八方。
再洗脑黔首安贫乐道,持续努力。
自然就天下太平了。
“许尚,只有士卿贵族和富农豪商才是国家支柱。”
子张正认真的道:“比如每逢天灾,朝廷救济不及时,还不是要靠富农豪商周转腾挪,接济乡里?曲阜孔氏赈济魏民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你现在却要搞什么陵邑迁徙政策,欲把诸侯后裔、士卿贵族、富农豪商全部弄到关中守陵。”
“你这分明就是自掘帝国根基,中原若只剩下一群黔首贱民,不得引导,不得教化,必将导致纷乱扰攘,四海难安。”
“另外更重要的是……就算你迁走了富农豪商,很快就又会冒出来新的一批人。”
“这些底层乍富之辈,他们再与郡县流官互相勾结,必会致使民将不民,国将不国,届时又是谁之过也?”
“只有士卿贵族,世代居于当地,哪怕为了家族的名望,外加子孙后代的延续,他们也会很好的维护地方民众。”
“同时对于富农豪商,只需倡导勤劳致富,多多引导底层黔首,方能让那些难得教化的浮躁懒汉,走上耕种多产的正途。”
……
至此。
子张正算是把自身的主张观点,全部陈述清楚了。
他的核心之意。
说白了还是那一套,各种强调士卿贵族和富农豪商的重要性。
尔后对于郡县制的流官,以及底层黔首各种贬低打压。
不得不说。
子张正还真是中原士卿阶层的利益代言人啊!
一番话说下来。
惹得在场众人中。
不少仅剩的百家名仕,竟纷纷暗自点头起来。
原因在于……
流官往往是三年任期。
在职期间,有的恨不得从嗓子眼里也伸出一只手,疯狂捞钱。
反正后续调到别地以后。
哪管什么洪水滔天。
因此。
子张正没有狡辩杜撰,他对于郡县流官的批判,也是切中了要害实情的。
至于士卿贵族因为世居当地,相比之下,更为顾忌自身名声,遂会多行仁德善事。
同样也是实情。
只不过有些稍显片面……
士卿贵族中有好有坏。
就像底层黔首也分淳朴勤劳,懒散刁民等等。
可凡事都有个最大公约数。
即:底层黔首一旦拥有了自己的土地,多劳多得,耕种积极性高,自然就会勤快居多,懒散偏少。
子张正之所以觉得底层黔首难搞。
那是因为子张正一族,拥地十万亩,下辖多有农奴和佃户。
还有一些则是依旧实行的井田制分成。
子张正这么整……
是个人都会成为懒汉。
就像你的老板跟你说:小老弟加油干,明年哥再给你娶一房嫂子。
这不是扯犊子嘛!
只能说……
阶级歧视,已然蒙蔽了子张正的双眼。
使得他自行一叶障目,不愿醒来。
“啧啧啧!好一个勤劳致富,黔首贱民需要引导。好一个士卿贵族世居当地,遂因名望多行仁德之举。”
许尚手中的剑刃微侧,子张正的颈项瞬间出现了一道血痕。
“子张正,我告诉你,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你只谈德化引导底层黔首,却绝口不提土地利益诸事,然后还想要黔首们多多勤恳劳动,给你们这些士卿贵族种地。”
“你这不是在搞笑吗?哦!勤劳我们,致富尔等?你怎么有脸开口的……我都纳闷儿了!”
“至于所谓的士卿贵族多行仁德善事,他们世代压榨当地黔首百姓,只要稍微从手指缝里露出一点残渣,便能博得一个仁义的好名声!”
“这买卖简直不要太赚,搁谁……谁都会干!更何况大多数的士卿贵族,就连指缝里的残渣都不愿意漏下去。”
“子张正,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若想要正确引导百姓致富,无非就是赏惩二字。”
“只要把徭役代分土地政策施行下去,百姓坐拥私田,多劳多得。同时新开垦的土地,就都是老百姓自己的土地……试问,重赏之下,有谁会不愿意干?”
“这才叫真正的勤劳致富!”
……
儒家一贯喜欢玩偷换概念的把戏。
子张正更是此道高手。
其所说的确实都是实情。
可子张正却用片面之词,外加托古之名,掩盖自己的贪婪自私。
反观许尚则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就是八个字。
私田分发,多劳多得。
而不是一边占据着海量的土地,一边压榨着下辖的黔首百姓,转过头还说……你们怎么都不努力,怎么都那么懒……
许尚表示,他刚刚差点没忍住,直接就想把子张正给砍了!
特么的。
见过不要脸的。
但还第一次见到各种义正词严的不要脸……
子张正也算是让许尚开了眼了。
对面。
“你!你!”
只见子张正的真面目被揭穿,他一阵语塞,又有些脸红脖子粗。
最后。
他只能强词夺理的道:“我之所言,皆是祖宗之法!许尚,你的两个政策,毫无前例可言,有谁知道实行下去以后,究竟会是什么样?”
子张正只要说不过,他就本能的掏出了祖宗之法四个字。
“哼!没有先例……那就开创先例。”
许尚抬剑挥砍,当场斩落子张正的礼冠,令其披头散发,仪态尽失。
“从今以后,我秦廷便是后世万代的先例!”
“至于你儒家的那些狗屁条条框框……”
“我只想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至于你刚刚言及齐地一定会刀兵四起,进而星火燎原,举世伐秦。”
“那我们就走着瞧好了。”
“我倒要看看……究竟何人敢反!!”
……
始皇东巡坐镇!
十万关中锐士进驻临淄周边。
再加上原有的各郡驻军。
就算东夷人再能打,而且还被齐地士卿给全面煽动起来了,短时间内也翻不了天!
即:哪怕最坏的情况发生。
只要始皇在,齐地这个场子就一定能够镇得住。
这就够了。
许尚所要的,顶多只是一些缓冲时间,也就是把土地分发到底层东夷黔首的手中。
这就够了。
打士卿,分田地。
永远都可以立竿见影的获取民心所向。
这时。
“哈哈哈!”
只见子张正狼狈不堪的狂笑道:“许尚,听你方才之言,你好似对田氏一族早有布置。”
“但我必须得告诉你,田氏在齐地树大根深,极得民心。就算你抓住了田横、田儋、田荣等人。”
“也还有田都、田假、田安、田角、田间……田氏王族何其多,你不可能一次性将其全部追剿殆尽!”
“接下来,我等着看你究竟要如何平叛,若杀戮过甚,导致暴秦的虎狼之名再起!”
“届时,陵邑迁徙制度于中原,将再无施行可能。”
“若迁徙不成,便没有土地,你的徭役代分土地政策也会成为梦幻泡影!”
“许尚,我东夷齐地……”
“人人敢反!”
“你,杀的完吗?”
……
子张正针锋相对,已然彻底疯魔。
随即。
许尚收剑回鞘。
直接砍了子张正,那就太便宜对方了。
许尚要做场大戏。
彻底把子张正钉到耻辱柱上。
生生世世都别想翻身!
紧接着。
有两名铁鹰锐士迅速前来,并分别向许尚和嬴政汇报了两个消息。
第一:上了特别名单的田横被抓,田儋和田荣已死。
第二:田角带着齐王建之孙:田安,提前逃跑了,估计这两日便会扯大旗聚众造反。
子张正:“哈哈哈!”
子张正依旧在狂笑。
嬴政剑眉微蹙……
下一刻。
蒙恬抬步上前甩手便给了子张正两巴掌,当即便给我们的八派之首打成了猪头,立马哑火。
许尚则负手道:“没关系,只要田横抓住了……区区一个田角带着废物田安,我们覆手可灭!”
嬴政:“夫子英明!”
子张正:“(╯┳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