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斜阳正红。
郡城广场的祭神台上,熊解的鲜血已经有些凝固……
祭神的礼仪流程现在都已经进行完毕。
剩余的时间。
上大夫赵摎,昌文君和国师邹奭等人,皆在跟数百乡三老、乡亭长者、巫觋、巫师、巫祝等等,进行文化方面的兼容交涉。
没错。
国师邹奭没有去迎九鼎,他的任务是把夫子对于阴阳家的未来安排,非常详细的告知一众楚地巫觋长者。
恩威并施。
双管齐下。
这使得上大夫赵摎都有些觉得夫子真心太过于偏爱阴阳家了。
事实上。
这并不是一种偏爱。
而是一种妥协与兼容。
政治本就是互相妥协的艺术。
许尚从涉及出天命三分方案的那一刻,就注定阴阳家必然能够大有可为。
而楚地一众巫觋长者也不可能有其余选择,许尚的天命决策是不会改的。
所以在铆钉清楚底线以后。
就是双方互相讨价还价,各种拉扯的过程。
昌文君对此非常的乐见其成。
因为阴阳家吸收了这么多的楚地巫觋长者,对于他们楚系秦臣派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故。
昌文君与国师邹奭都是极其有耐心的……在跟众多楚地巫觋长者拉扯。
上大夫赵摎插话比较少,反正只要到了他表态的时候,一路支持昌文君的决策,这总是没错的。
对方毕竟是朝堂楚系一把手,后面还有个华阳太后。
上大夫赵摎肯定得给面子。
此刻。
国师邹奭沿着夫子的思路,述说道:“诸位,你们若是能够带着自己的平生积累,一生所学,还有你们的名望、资历和影响力,全都归服朝廷,并挂上我阴阳家的名字。”
“首先,你们的子嗣未来就都有了着落,关中有五座陵邑都在建造,稷下学宫不日就会迁入关中,包括你们大部分人也得遵从陵邑迁徙制度。”
“与其在野如无根浮萍,不如为朝廷效力,共同建设大秦,也让你们的子嗣都能有个着落。”
……
在古代,有人就是想要在野,不愿入仕。
比如像商山四皓,黄石公,应曜……
这些都是耳熟能详的民间大仕。
他们在野同样可以获得尊敬,名望,应有尽有,而且还不用勾心斗角,伴君如伴虎。
当然。
现在国师邹奭也把现实情况给摆了出来。
今日在场的所有楚地巫觋长者,九成九估计都得遵从陵邑迁徙制度,横竖都不可能让你再搁当地养老了。
入关中,居陵邑。
你确定在野的好处依旧比投效秦廷更大?
那肯定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还有就是……
众多楚地巫觋长者对于阴阳家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小道阴阳,五行炼金,所谓方士横行江湖,荼毒四方不浅。
阴阳家的名声太差。
就导致很多人对于让楚地的传承文化,挂上阴阳家的名,感到极其排斥。
这已经不是改换门庭了。
而是楚地的文化、习俗、传承、信仰都得打上阴阳家的烙印。
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把楚地的一切传承,全部带到阴沟里……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谁敢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白了。
数百名楚地巫觋长者,他们之中没有一个绝对的主心骨,也无人站出来承担未来的一切风险。
这搞不好很容易在楚地遗臭万年。
古人最为忌讳千秋万代的骂名。
下一刻。
“想想你们身上穿的巫觋服饰,想想你们平时吃的楚地佳肴,还有你们从小遵从的风俗习惯。”
国师邹奭继续加码道:“以及楚地马车上的图腾印记,住宅风水之依从……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如果你们不选择背靠朝廷,朝廷自然也不会刻意把楚地巫觋文化打压殆尽。”
“然而,儒家现在却已经识时务者为俊杰了,想来你们对于儒家的同化之风,也是了解的。”
“如果没有人在朝廷为楚地的文化传承,持续性的摇旗呐喊,要不了多少年,楚地的子子孙孙,就将彻底忘记一切巫觋风俗,只知之乎者也。”
“届时,诸子百家终归儒,便都是你我今日之过。”
……
国师邹奭在临淄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太清楚儒家大同的威力了。
王道大同。
兼容并蓄。
儒家在民间本身就有命理相克的论调,八字名讳什么的。
未来肯定能够进一步兼容掉楚地巫觋文化,不断壮大玄学洗脑的部分。
即:今日楚地巫觋文化传承,若是不打上阴阳家的烙印,明日就会被同化成儒家八字命理的一部分。
选择阴阳家,最起码楚地巫觋文化还能够较为完整的保存下来,顶多就是顶了个阴阳家的名字。
反观接受儒家同化却是截然不同的含义,那真是把你掰开了,揉碎了,彻彻底底的同化殆尽,都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霎时间。
众多楚地长者纷纷议论起来。
“秦廷的一统政策,只限于文字、货币、车辙和度量衡,对于文化、风俗、传承、信仰各方面,确实要宽泛一些。”
“宽泛什么呀?没听说燕地那边正在进行焚书之事,想来不日就会来我楚地,到时候……估计我们的图腾、风俗、信仰都会受到严重波及。”
“等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似乎只能选择挂上阴阳家的名义,进而延续我们的巫觋文化传承了。”
“可是阴阳家的名声真的太臭了,而且秦廷刚刚冒犯了我们的湘君神明,现在虽然举办了祭祀礼,却也未必能够获得神明的宽恕。”
“是啊!假如神明未赦,我等先降,岂非不日就将降下神罚,惩戒我等,甚至于遗祸子孙。”
“哎!真的太难选了,左右都不行,都不是啥妥当之法,怎么办?感觉今天我们若是不选择臣服,感觉都走不出这个广场。”
“现在就看秦廷能否把九鼎归正,这昭示着他们获得九歌湘君神明的原谅,也能让我们真心多条退路……”
……
数百名楚地长者的顾忌很多。
而他们最为害怕的。
其实还是秦廷冒犯了九歌神明。
如果他们投诚……
就会受到神罚的牵连。
或许有人就会说了。
倘若他们不投承诺,我现在就让他们去侍奉神明,这就已经不是牵连的问题了,而是要你们命的问题。
可还是那句话。
杀人总得有个罪名。
滥杀无辜。
屠戮平民。
这种事情并不符合许尚的办事理念,大秦也不能再无故背上恶名。
至于前面杀的齐楚贵族。
那些人不是造反,就是搞巫蛊之祸。
杀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谋逆之罪。
理应施以极刑。
放在任何时候都能说得通。
再者。
楚地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杀戮太过,就会影响扶苏、华阳太后、昌文君,国夫人芈华,乃至于整个楚系秦臣派系。
进而打破朝廷的现有平衡。
动摇二世皇帝的政治班底。
就像之前举的例子,明朝万历皇帝清查张居正,一开始肯定没想着要把张居正开棺鞭尸……
张居正好歹是万历的老师。
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奈何。
张居正改革得罪了太多的人。
万历只要在清查中松口起个头,下面的大臣立马开启全面的反攻倒算,最后愣是把张居正的坟都给刨了。
很多时候。
开弓没有回头箭。
下棋需要走一步看十步。
该杀的时候绝不手软。
不该杀的时候……你如果想着用杀人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就有些太浅显了。
高台上。
只见国师邹奭并没有理会下面众多楚地长者的议论之声,他依旧按照原定的安排,继续述说道:“夫子已经结合我阴阳家的占星,再结合楚地巫觋文化中的各种走兽图腾,比如西北望,射天狼……谓之天狼星。”
“以此星辰图样,纹绣袍服,便尽涵阴阳巫觋的色彩。”
“包括在玉饰上,也能够雕刻种种图腾,以彰显个人身份信仰。”
“还有九歌神明礼器,未来都将用于九州各地婚丧嫁娶的礼仪流程之中。”
“以上的这些诸般安排,都是秦廷未来对于我阴阳家的展望,同时也是楚地巫觋文化得以在九州四海发扬光大的一次机会。”
“你们中有人是乡三老,以后我可以代为上报,让你们继续在当地担任乡三老。”
“至于其他的乡亭长者,巫师、巫觋、巫祝等等,今日到场的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人没有来……”
“没关系,反正刚刚我所说的你们也都听到了,你们后续回去以后,可以跟那些没来的人说,关于信仰巫觋的发展与应用,朝廷必然会下大力气,也急需精于此道的各项人才。”
“你们中有人研究巫术,有人精通巫舞,有人甚至对于蛊虫都有涉猎,这些皆是朝廷若需要的,你们所做的一切,未来都能用文化形式,从全民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之中体现并传扬。”
……
都说苗疆蛊虫最厉害。
楚地的也不差嘛。
以后跟医家好好互通有无一下,医毒本为一家,通晓毒,或可在医道上更进一步。
还有各式蛊虫也不一定全都是坏的。
我们也可以往好的方向去养嘛!
比如作中医的原材料啥的。
这些都是研究的方向。
同时蛊虫的图案印记,也是一种文化显现,甚至可以弄成什么手办之类的玩具,让孩童耍一耍。
至于神明礼器什么的。
就无需赘述了。
按照许尚的安排。
大概率秦廷前期需要采取集中大包干的方式。
也就是类似于国企。
朝廷出面,整合出一堆阴阳巫觋人才,从服饰,玉饰,礼器,载具,陈设等方面,生产出各种各样的文化产品。
同样的。
儒家肯定也得搞。
不过儒家现在已经很成熟了,儒袍,发冠……加冠之礼都是儒家的规制,祭祖所需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反正各种配套商品,都含有儒家元素。
阴阳家肯定也得跟上才行。
不过也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集中大包干,一开始能够劲儿往一处使,上行下效,很有制度优势啥的。
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聚在一起开个会都得等几个月,更别提还要一层层的往上报。
因此。
前期确实应该搞集中大包干,毕竟市面上一片空白,效率慢没关系,别出岔子才是重中之重,争取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后面等九州商贸较为成熟以后。
就可以发展民间的私营商品经济了。
市场决定一切。
如此。
阴阳家的未来绝对是一片光明,定能够与儒家分庭抗礼,外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说白了就是互相模仿借鉴……
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再者说了。
文化人抄袭那叫抄袭吗?
自然是不叫的。
都是借鉴……
旁侧。
上大夫赵摎忍不住跟下辖的属臣道:“夫子这个事儿办的,我怎么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我关中秦地的文化习俗,就不能发扬发扬了吗?怎么不是中原儒家,就是楚地阴阳巫觋,搞的就像我关中秦地没有文化一样,我们也是很有风俗的好吧!”
嬴族属臣:“……”
几个嬴族属臣大眼瞪小眼,他们能说啥,肯定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随即。
黄石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道:“上大夫这话说的极好,关中秦地确实非常有文化,法家嘛!我听说许公不是已经弄出了大诰制度,全面普及秦法了吗?显然这就是重视关中文化的一种表现嘛!许公这碗水,依我看还是端的挺平的。”
上大夫赵摎:“(ー_ー)!!”
赵摎有些吃瘪,他竟感到无言以对。
事实也确实如此。
关中法家,中原儒家。
遂在国策层面推崇外儒内法。
再依从天命三分。
挑选儒家和阴阳家作为未来的当世显学。
很是妥当的嘛。
只不过很多嬴族宗亲和关中勋贵都会觉得……为何我关中不能全都要呢?
让中原接受我们全部的习俗,文化,全耕全战,军武无敌……
咳咳。
显然有些跑题了。
关中在文化层面,着实是有些劣势的。
亦或者说。
关中秦地的风俗文化,本来就是中原百家文化的一部分。
奈何商君下手太过彻底。
以至于重法、重刑、重税……
这能算关中秦地的风俗进行推广吗?
这要是真的全面推行。
估计举世万民都得一片哀悼,这特么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老秦人也太能吃苦了吧?
然后就有吃不完的苦……
这绝非长久之计。
一时间。
上大夫赵摎几次想要开口反驳黄石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气鼓鼓的道:“我关中秦地的剑舞,还有尚武之风,都是理应值得推广的,回头我定要跟夫子说说。”
赵摎憋了半天,言及了关中剑舞,尚武,那这确实理应推广。
黄石公负手道:“行了,别钻牛角尖了,就连皇帝都说九州四海皆为华夏,你还搁这纠结关中秦地的那点风俗没有得到推广……法家、兵家,本身就不适合治世,你过于推崇尚武,就会造成侠以武犯禁,岂非祸乱大秦的法制?”
黄石公略微的偷换了一下概念。
赵摎立马又陷入了哑口无言之中。
没办法。
一介武夫肯定是无法辩得过堂堂圯上老人的。
半晌。
上大夫赵摎一会手臂:“那我不管,反正回头我定要找波人,好好整合一下我关中的风俗文化,我们也可以传扬天下。”
黄石公:“……”
果然。
武夫只要不讲理,便可瞬间无敌。
然而。
许尚所说的文化衍生出商品经济,需要无需许多因素,比如历史底蕴,人文评价,文脉传承等等方面。
眼下符合条件的。
只有阴阳巫觋与儒家文化……
如果关中秦地想要另辟蹊径,同时依靠自己的文化产品,在市场上竞争的过其余两家的商品。
那这就是赢的正大光明。
许尚都会给其竖起大拇指。
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总不能强迫人家买东西吧?
关中秦民真有那么喜欢法家嘛?
未必吧。
尚武的确是事实。
所以兵家的一些文化形式,结合一下关中秦地的风俗,倒是可以尝试推广向九州天下。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
兵家在文化体系方面,也是比较弱项的。
就这样。
国师邹奭依旧在高台上,不遗余力的宣扬着阴阳巫觋结合以后的美好未来。
与此同时。
另一边。
许尚、嬴政等人快马加鞭,一路疾行,最终在入夜时分,终于迎到了路上的豫州鼎。
只见在一辆改装过的马车之上。
四足豫州鼎耸然而立。
前面有六匹马在拉。
左右两面跟后面则是有众多力士,齐心协力的推着。
楚地太大。
直道还没有修的非常完善。
所以好的路段就运输的比较稳当,不好的路段,所有人都搞的小心翼翼的。
既不敢太大力。
又不能徘徊上不去。
主打的就是拼命求稳。
直到许尚和嬴政等人抵达。
所有人纷纷俯首……
陇西侯李信和郡守李由率先上前招呼上卿、夫子,以及秦夫人,北冥子,扶苏……
人来了很多。
兹事体大。
都想看看这沉入泗水将近百年的豫州鼎……
九鼎皆为青铜所铸。
现在豫州鼎的鼎身,充满铜绿,色泽较为暗沉,充满了古朴之状。
“这豫州鼎好像比其余八鼎都要更加高大!”
华阳太后仰面相望,双眸之中充满惊喜之色。
老天不负有心人。
华阳太后真怕出个万一,没打捞出来什么的。
幸好一切都如同夫子所料的发展了。
另外。
白昼是阴天,到了夜间却月色倾撒大地,也让众人能够勉强看清豫州鼎的轮廓和鼎身细节。
至于火把什么的。
根本就没人胆敢拿着火把靠近。
以免出现意外,一百个头都不够砍的。
北冥子摸了摸下巴:“原来夏禹之鼎在水中泡上百年,竟是这般模样,挺有门道的。”
北冥子对于万物在自然中的发展衰败,很有兴致,就像是儒家的格物致知一样,北冥子也会本能的想要搞清楚物体变化之本质。
再观嬴政……
我们的皇帝陛下看了又看:“夫子,这……豫州鼎还能恢复原样吗?”
豫州鼎上充满铜绿,说白了就是铜绣,这就让鼎身充满了凹凸不平之状,也让原本的山海走兽图样,变得断断续续。
同时。
真品就是真品。
若是赝品,还得考虑如何做旧,而且不能穿帮,那绝对是恐怖如斯的难度。
哪可能像现在这般,任由所有人近距离观摩豫州鼎的真身。
“青铜鼎泡水一般都问题不大,铜绿而已,基本都是可以恢复原样的。”
许尚记得在现世南海,出产过不少青铜镜,经过学者恢复原样以后,甚至能够照出人影。
青铜镜都能恢复如新。
没道理豫州鼎不行。
许尚坚信夏朝的匠人,必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嗯,必须相信先辈……
“甭管那些。”
只见尉缭子咧嘴笑着道:“反正现在九鼎归正,神明宽佑,以示正统于天下……这回看谁还拿这些茬子说事儿!”
尉缭子曾经在大秦做过三公,他现在是真心为大秦高兴,也为嬴政高兴。
豫州鼎现世。
绝对可以堵住太多人的嘴!
也让更多人得以安心……
“咳咳。”
扶苏试探着道:“我感觉还是得尝试把豫州鼎恢复原样的,现其真迹,方可更好的鼎定天下。”
扶苏认为豫州鼎若是锈迹斑斑,总是有碍圣名的。
于是。
众人纷纷朝着许尚投去了目光。
嬴政则是把李信和李由招到了面前,道:“你们在擦拭的时候,可有尝试把这上面的水迹铜绿,给清除掉?”
李信和李由面面相觑……
尔后陇西侯李信代为的道:“是擦拭掉了一点点绣渣,迎着月光能看到些许的暗绿色。”
话音未落。
一个铁鹰锐士上前,其捧上了一块折叠完好的帛布,里面正是铜绿绣渣。
嬴政接过以后,递给了夫子检查……
这下搞的李信、李由和一众锐士们,难免心生忐忑。
他们怕自己毛手毛脚,损毁了豫州鼎可咋整。
嬴政见状了然安抚道:“别慌,这并不是损坏豫州鼎,尔等皆是功臣,后续必当重赏!”
此言一出。
立马群情振奋。
大家伙儿就差当场行礼高呼皇帝陛下圣明了。
还好李信和李由抢先一步,谢过了上卿大人,这才让周围一众铁鹰锐士没敢乱说话。
否则。
我们的皇帝陛下,恐怕就得当场掉马了。
忽的。
“我想起来了。”
许尚思索了一会儿:“回头可以搞点醋,泡一下这些铜绿绣渣试一试,定能将其慢慢融化掉。”
许尚刚刚有些不确定当下有没有醋……
后面又回忆了下。
便想起在众多先秦古籍之中,常有【盐咸梅酸】的字样,这其实就是醋的前身。
不过……
“醋?”
嬴政第一时间看向了王绾。
遇事不决先瞅右相一眼。
王绾表示……
“这个,不知夫子说的醋,具体是什么?无论何物,有多么稀有,我们都会尽最大能力寻找到的。”
王绾并不知晓醋是个啥东西,不过他的态度肯定是杠杠滴。
恢复豫州鼎这件事。
着实太重要了。
连带着冯去疾也苦思冥想起来,回忆各种上古典籍,试图找到醋的相关记载。
包括华阳太后、王翦和扶苏也是一样。
奈何。
他们注定在做无用功。
因为醋是最终演化得来的调味之名,现在还没有出现呢。
终于。
许尚望向豫州鼎,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曾经周王室在膳房设了一个职位,名叫醯人,专门管理酸涩的调味之用……而这个醯,便是我所说的醋,其中蕴含的酸,能够化掉铜绿绣渣,进而让豫州鼎恢复原样。”
许尚一口气把自己知晓的方法,都给描述了出来。
他并非是卖关子。
确实是刚想到……
毕竟这种事情谁也不会预先有所准备,都是碰到了临时想,总得有些反应时间。
顿时。
北冥子双目绽放出些许精光:“许公,着实是深谙自然相生相克之道,佩服、佩服。”
北冥子觉得,相比许尚所说的那些应人之道理论。
其实他更加欣赏许尚笑笑能够轻易把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用自然之理化解于无形。
这非常符合他们道家的理念。
而对于许尚来说,这就是一个现代的小小化学知识点。
如果他把现世的众多化学知识体系都给搬出来的话,恐怕北冥子会震惊到晚上做梦都是许公牛逼……
“许公,牛哇!”
尉缭子立即无比配合的道:“醯这种东西不是啥稀罕物,从楚地各郡很快就能调来一堆,明天正好把豫州鼎运到泗水郡城,再架到祭神台上,用醯清洗恢复原样,完美!”
尉缭子学着之前许尚说话的夸张模式,还比出了完美的手势。
惹得众人都不由得莞尔一笑。
现场气氛也为之一松。
紧接着。
李信和李由便请命去弄醯,就算挨家挨户的买,也得在天亮之前凑足数才行。
王绾则招来一个侍者,道:“快去,把醯能够恢复豫州鼎的事儿跟昌文君说一下,昌文君对于楚地最为熟悉,让他也连夜赶紧从泗水郡城中的富户,买到足量的醯。”
侍者:“诺!”
三方同时出发。
买醯大作战。
迅速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待一切安排的差不多了。
嬴政才算彻底安心的道:“还好泗水捞鼎的过程虽然有些波折,却也有惊无险,一切较为顺利。”
嬴政十分感慨。
这个事儿最初起于泰山激辩。
孔谦那斯不讲武德,上来就抨击大秦九鼎未能归齐,为之正统不在,天命不存。
这也使得嬴政把这事儿记了几个月。
期间就算以他相信夫子的程度。
也难免会想……
这要是没能把豫州鼎打捞出来。
后续可怎么收场是好啊!
突然。
“啪啪。”
许尚拍了拍嬴政的肩膀,安抚出声:“现在楚地万事可安,九鼎归正,天命在秦,神明宽佑,则楚地民心尽附……现在可以尽快让人把泗水重新改道回来了,拆掉那个临时大坝,切记让下面的人小心行事,莫要闹出人命。”
出了人命,就很容易连带冒出九歌湘君神明并未宽赦众生的论调。
许尚还是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善尽美的落幕。
只有这样。
他接下来才能更加安心的前往魏地,给予黄河修缮的进一步指示,以及反贪,清理秦廷内部,再顺势掀起朝制改革。
“夫子,我这就安排下去。”
嬴政本能的想要让李信去办,结果现在李信已经先一步跟李由去寻找醯去了。
下一刻。
王翦站出来道:“夫子。上卿,拆除大坝由我去办吧,我保证定然不会出现任何人命,以维护九歌神明降下宽佑之名。”
嬴政闻言点了点头……
堂堂武成侯亲自前往指挥拆大坝,着实有点杀猪焉用牛刀的感觉。
不过这种时候。
确实没必要顾那些有的没的了。
先把事情给妥善的解决,才是正经事。
很快。
王翦率领几个铁鹰锐士,前往泗水落鼎处去调集徭役和劳力。
剩下的人则都骑着马,包括许尚和嬴政,一路跟着豫州鼎前往了泗水郡城。
还别说……
许尚年纪大了,半夜风寒,着实有点顶不住的感觉。
好在很快就弄开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专门供许尚、华阳太后和嬴政乘坐。
徒留下尉缭子跟北冥子小小的吐槽了两句……
尉缭子:“许公这身体,好像还不比我这个油尽灯枯之人呢。”
北冥子:“我建议你最好别逞强,去马车跟许公挤挤,才是上佳之策。”
尉缭子:“嘁……北冥大师,不是我跟你吹牛,想当年我也是驰骋疆场,大杀四方……”
话说一半。
尉缭子正挥手比划呢!
只听咔嚓一声。
“哎呀!这破马闪着我老腰了,快快快,来个人,扶我去马车上让许公帮我看看。”
尉缭子赶紧保持姿势高喊道。
北冥子抬手搀扶:“……”
不得不说。
我们的北冥大师真是金口玉言,一语成谶,说啥来啥。
导致尉缭子估计接下来几天都有的受了。
这种深夜大冷天,骑马简直是活受罪,以尉缭子的身体状况,万万不能逞强的。
北冥大师的话。
其实北冥子的年龄也很大了,只不过他对养生之道上,似乎有着特别的感悟,遂能够不畏寒风……当然也不能一直这样,偶尔顶一下,北冥子还是经得住的。
如此。
一夜无话。
待到次日下午。
众人才总算把豫州鼎给正式迎进了泗水郡城之中。
一进城门。
只见主街道两侧的百姓纷纷跪倒一片,偶尔有几个胆大之人,忍不住频繁的抬首张望,就想看看传说中的九鼎是何模样。
恰好今日晴空万里。
下午阳光正好。
照的豫州鼎尽显伟岸,不过密集的铜绿绣渣,的确有碍观瞻。
但那种扑面而来的古朴之感。
让人根本无从怀疑豫州鼎的真假……
因为只要你有眼睛,就能清晰的看见并感觉到,这特么绝对是真到不能再真了。
“好家伙!水中浸泡百年,依旧能保持这等威严成色,果然不愧是夏禹九鼎啊!”
“这个事儿估计大禹后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应该也要前来参拜观摩了!”
“话说秦廷这次顺利打捞出了豫州鼎,应当就代表着九歌湘君已经降下宽佑了,我们也赶紧参拜参拜,许许愿,神明保佑。”
“之前是谁说秦廷一定挖出的是赝鼎来着,人呢?站出来,看我不削死丫的,尽乱传瞎话。”
“也不算瞎话吧,毕竟没有见到九鼎真身以前,谁能确定?现在瞧着秦廷这公开的态度,十成十的是夏禹真鼎,否则他们还不遮的严严实实,生怕人瞧出端倪。”
“有理有理,不过这豫州鼎浸泡泗水百年,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就这样保持着运回咸阳吗?”
“别操心那些了,赶紧参拜磕头,求祖宗先辈和神明庇佑我等年年丰盈……”
……
正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当豫州鼎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以后。
过往一切谣言。
眼下都不攻自破了。
包括泗水改道也没人抨击了,毕竟神明湘君都降下宽佑了,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还能说啥呢?
只能该参拜的参拜,该许愿的许愿。
还有一些人都在全心全意的把豫州鼎的模样,印入内心之中。
因为这种机会一辈子肯定只有一次。
错过了这一回,他们不可能还能看到豫州鼎真身,可不得抓住机会,以后出门在外的时候也能有个吹嘘的资本,说的更加煞有介事一些。
马车内。
嬴政休息了半个时辰,现在他精神还算可以……此刻他望着外面的黔首民众,明显感受都一样了。
以往他的车架与随行大军所过之处,民众明显只有恐惧,连头都不敢抬。
此番九鼎在上。
嬴政能够亲眼看到很多百姓的脸……其表情尽显震惊,虔诚,臣服……
这就是上古礼器,禹夏九鼎的威力啊!
所过之处。
无有不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