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御驾营地的路上。
嬴政迅速派人前往接洽章邯,顺便也看看章邯的身体情况,御医什么的也都提前派出去了。
毕竟章邯之前跳黄河的事情,蓝田游骑回来也都进行了详细的上报。
当时那个天气……晚上就出现了大降温……
嬴政可不想章邯这样的好苗子,真出了什么事儿。
这种时候。
嬴政也意识到了章邯绝对是个可造之材。
出身、能力、性格各方面都非常均衡,未来必将是扶苏的左膀右臂,也是关中勋贵派系的新柱石。
另外。
许尚还在马车上,与郑国述说了一番关于治理黄河,束水攻沙的详细安排。
大概就是把之前在稷下学宫的讲解,以更加完善的方式,陈述给了郑国。
郑国自然也觉得受益匪浅。
把束水攻沙,减水坝和都江堰的一些底层逻辑相结合,再有这两年的打磨经验,郑国显然已经有了更好的治理黄河办法。
尤其在引流灌溉方面。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许尚对于郑国还是十分信任的。
或许有了这层原因。
郑国才能拥有与车同乘的殊荣吧。
至于现在的尉缭子只想静静……
不过很快我们的鬼谷子阁下也就释怀了,只因他想到了许尚方才所保证的,他若能把纵横家传承都给篆刻传于后世,许尚就为他牵马执蹬,这就够了。
有了这一条。
尉缭子表示……他啥事儿都能想通……
傍晚时分。
一行人来到了御驾营地。
十万人的东巡大营,盘踞十里方圆,营地中在固定的时间,还会组织货品集会,以供士卒日常所需。
如果是曾经中原六国的军营,那就不止是集会了,大概率还有许多商贩叫卖什么的。
而大秦显然做不到这般开放。
关中秦军,最忌有商人掺杂。
更何况此番皇帝的御驾,也在军营之中。
一般来说。
始皇都居于行宫之内的。
奈何。
河内郡的条件异常艰苦,像模像样的行宫,早就被决堤的黄河水给掩埋了。
晚上。
许尚和华阳太后、尉缭子在一起用膳,几人再度聊到了魏地的惨状,还有救灾事宜。
与此同时。
御营内。
“右相,冯公,武成侯,屠公。”
嬴政端坐于案几正前,他道:“夫子提议从关中调集一些粮草,好赈济魏地的大量百姓,度过今年的寒冬……不知你们怎么看?”
现在的魏地,由军武重臣制衡关中勋贵。
遂。
嬴政把王翦、王绾和冯去疾都给叫来了。
王翦第一时间道:“我这一路行来,确实看到许多白骨露于野,朝廷是该赈济一下魏地灾民,挽回一下民心了。昔年秦昭襄王时期的旧例,也该变变了。”
秦昭襄王以前对于灾民的态度,就是宁愿将其全部饿死,也不能乱了军爵法纪。
那现在已经天下太平了。
过往的规制,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稍作修正的。
右相王绾闻言微微蹙眉,他道:“陛下,凛冬严寒之下,我关中的百姓同样不好过……魏地灾民甚多,若是真从关中调粮,恐怕就不得不在来年加税,以求维持各项国策建设的运转了。”
王绾摆出了非常现实的问题。
当前大秦百废待兴。
究竟是赈济魏地灾民。
还是顾住九州建设大局,比如修长城,建驰道,筑造五座陵邑,还有骊山陵墓……北伐匈奴……陵邑迁徙制度的各项补贴……东巡御驾和十万大军的花费……今年全国十余万官吏的年俸发放……来年继续修缮黄河……
这一桩桩,一件件。
有哪一样不要钱粮的支持?
封禅泰山和琅琊开海的事儿都过去了。
王绾也不想多提。
但眼下正在筹备开办的国策大事,显然都是难以拖沓的国策方针。
“陛下,恕微臣直言。”
右相王绾拱手道:“夫子怜悯魏地灾民固然可敬,但为今之计,必须得苦一苦魏地百姓,还是要以帝国的国策发展为重。陛下的心中,更应该装着九州万方,而非河内一隅之地。”
王绾的态度十分明确。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这两年他们从中原征收的赋税,已经是各种大打折扣了。
如果再从关中调粮,以资中原之利。
王绾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随即。
冯去疾也拱手附和道:“陛下,右相所言极是……我们总得为来年的北伐,预留一些粮草作为预备,以防出现突发情况。”
冯去疾特地言及了国防诸事。
这显然就是说给屠雎听的。
你三公国尉……总不能不重视国防,反而嚷着要赈灾吧?
果不其然。
“事关覆灭匈奴,巩固边防,我关中仓储之中,纵有余粮也是不能轻动的。”
国尉屠雎拱手道:“还望陛下以来年北伐大计为重,至于魏地百姓……没办法,这个冬天只能让他们先挺一挺了。”
国尉屠雎也给出了极为保守的态度。
他无所谓魏地死多少黔首灾民。
他只在乎必须确保北伐的顺利凯旋。
综上。
民生、建设、战争。
大秦明显依旧摆脱不了现有的军武惯性,只要有北伐的规划,那么就连国策建设都得给战争让步,更别说民生了。
这是正确的吗?
其实还真是正确的。
大秦北伐匈奴,这一仗乃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输的。
右相王绾、副相冯去疾和国尉屠雎预备战略物资,防止意外境况发生。
这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如此。
嬴政也没有办法。
他固然想听夫子的话,尽量从关中腾挪一些物资,让魏地少死一些百姓。
可这种事情总得商量着来的。
嬴政不会冲动的一言而决。
让他从民生、商贸、建设、北伐中,择选其一。
他也百分百力挺北伐大计。
没办法。
屁股决定脑袋。
而站在许尚的角度,他肯定也不可能傻到要求腾挪军用物资,以赈济魏地百姓。
这两年虽说国家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钱粮。
但关中和巴蜀都有大丰收。
你要说一点存粮没有,这是说不过去的。
可要让右相王绾把仓储的家底掏出来一部分,哪怕只是一小部分,王绾也会极其不情愿。
因此。
王绾料定了,只要他提出需以北伐为重,皇帝就必然会退上一步。
这就是能够和皇帝直接参与议政的隐形权力所在。
议政,议政。
看似大臣没有决策权。
实际上臣子也总有办法应付皇帝,而且会让皇帝挑不出任何毛病。
就算皇帝下令让人把仓储的钱粮数额再度明确上报。
也没有用……
因为王绾可以把明年的各国国策建设预算,都摆到始皇的面前。
秋收刚过。
我们确实大丰收了。
可距离下一次大丰收还有一整年的时间。
你说万一明年关中出个旱灾什么的,可怎么好?
国家难不成当场停摆?
反正总有假设的突发情况,需要预防……
说到底。
还是老问题。
究竟是关中为重……亦或者中原为重……
如果大秦是正常的大一统国家。
那肯定就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先以哪里为重,先把基础民生给稳住。
可大秦的基本情况不一样。
关中从上到下,乃至于秦法旧例,都对赈济中原灾民极其抵触。
或许只有楚地出了灾情。
楚系秦臣派系上下运作,还有可能让关中出些钱粮赈灾。
魏地……
这是真办不了。
那后宫的华阳太后,她又不姓魏。
扶苏也不是国夫人魏姬所生,而是芈华生的,都知道芈姓就是代表楚地嘛。
综上。
赈灾魏地百姓这个事儿。
嬴政有心无力,亦或者……饶是嬴政的心,其实也不是很坚定。
帝王无情。
固然魏地灾民各种白骨露于野。
可对于早已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嬴政来说,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嬴政真正在意的……
一为政治平衡。
二为军武必胜。
所以。
此番嬴政与三公商榷赈灾魏地诸事,没有激起半点浪花,刚提出就火速翻篇了。
真可谓是君臣的默契之至。
同时这也都在许尚的预料之中。
大秦的现有政治派系不变,则中原民生,永远都会排在最为靠后的位置。
这……才是黄河修缮两年,却始终徒劳无功的内在深层原因。
何解?
显然只能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总而言之。
赈灾可以翻篇。
但修缮黄河这个事儿,许尚势在必行。
谁敢从中作梗。
那就将其一撸到底,绝不容情!
……
数日后。
章邯和张良终于抵达了驻扎于河内郡的御驾营地。
张良整个人已经有些蔫蔫的了。
原因在于之前章邯刺穿了张良的手掌……这个天气……再加上张良又用丹药透支过身体,遂导致张良出现了手掌坏死,高烧不退的状况。
即便有宫廷御医夏无且的及时整治,却也有些太晚了。
张良的整只右手都开始发黑坏死,在抵达御驾营地的时候,也就只能勉强保持些许的清醒状态了。
仔细看其狼狈模样。
简直就跟生不如死没区别。
重病,无异于重刑。
当然。
张良刺王杀驾,横竖都是要死的。
章邯只要把还剩一口气的张良带到嬴政面前,此番的泼天之功,他也就稳稳的到手了。
黑冰营帐中。
许尚坐于上位。
右列:嬴政,华阳太后,扶苏,王翦,尉缭子。
左列:王绾,冯去疾,屠雎,蒙武……
“见过夫子,上卿。”
章邯拱手道:“叛逆分子张良,已带到。”
话音落罢。
章邯背后的张良,应声跪伏于地……
我们的未来谋圣倒不是吓得,他着实是身体状况太差,天旋地转,一个站不稳,也就五体投地了。
旁侧。
“啧啧!”
屠雎眯了眯眼,道:“就这病秧子也敢行刺陛下,章邯……你莫不是抓错人了吧?”
屠雎本能的有些以貌取人。
没办法。
张良外表本就极其俊秀,现在重病加身,整一个男版林黛玉,确实很难让在座的几个军武重臣瞧上眼。
随即。
许尚和嬴政的目光都投向了尉缭子,因为尉缭子曾指点过张良,哪怕点拨的不多,最起码也有一面之缘不是?
这时。
章邯拱手道:“屠公,不会错的,此人就是五代相韩的张家嫡系长孙,张良,张子房。”
章邯表示他这次命都差点搭上。
张良如果是假的。
恐怕他再怎么沉稳,也得当场破防。
好在这种情况断然不会发生。
尉缭子开口道:“章邯所言无误……子房贤侄,两三年前一别,没想到再相见,你我竟都沦落到了这般境地,你的祖父张开地若泉下有知,定然会各种长吁短叹吧。”
张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