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将至。
曾经一家人一起风风火火、欢欣鼓舞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
那个出身富贵却半生潦倒依然颇有傲骨的爹，和那个絮絮叨叨忙碌不止的娘，还有乖巧懂事的坛子，都不在了。
姜浩站起身，打开房门，遥望着东方的天际发呆。
他心里清楚，风和雨会从那个方向过来，只是不知道，学宫这边，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收集雨水，是坛坛罐罐？还是硕大的雨布？
心情繁杂之际，只听空中突然传来清脆悠扬的铃声，连续的响了三声，随即就有一柄宽大的飞剑呼啸而来，在空中逡巡，剑上站立一人，正是玲珑阁主事袁山亭，他朗声喊道：“即将天降甘霖，学宫修士，在各自立身之地小心收集，不得随意走动，违令者严惩不贷。”
浑厚的声音在空中远远荡去，很快又有回声缓缓传来，这让姜浩想起了在老家遇上下雨的时候，官差游街走巷的呼喊：天降甘霖，小心收集，不得出户，违令者斩！
原来，即便是天朝学宫，对甘霖的收集也是严格管控的，和乡野之地完全一样。
杂役头目谭石平匆忙而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抬着一个圆筒一样的东西，开口足有磨盘大小，自口部以下，越来越细，竟如酒坊中沽酒的漏斗一般，只是大了很多。
姜浩心中疑惑，却站着没动，远远的看着他们把那物安置在院子中央，又找来几个大大的玉坛，俨然是一副盛放甘霖的架势。
姜浩觉得有些好笑：贪心不足啊，磨盘大的口，能接多少甘霖？竟然拿来这么大的玉坛，而且是好几个。
李骐兴奋的从偏殿冲出来，手里捧着些坛坛罐罐，看到谭石平等人在院里忙碌，他也顿住了。
谭石平安置好那物，赶紧跑到姜浩跟前，满脸笑意说道：“师叔，都弄好了，差不多有两年没降下甘霖了，这次肯定能收集不少。”
姜浩淡淡说道：“多找些家什过来，院里多放一些，这么个玩意儿，能收集多少？”
谭石平瞬间愣住了，随即满脸惊恐，噗通就跪下去了。
姜浩大怒，一脚踢翻对方，喝道：“找死吗，修士之间，无需跪拜，难道你忘了吗？”
谭石平赶紧爬起来，使劲的鞠躬，脑袋几乎贴到了小腿，嘴里瓮声瓮气说道：“师叔，我该死，许久未降甘霖，我竟忘了向你禀报风云斗之事，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这一次。”
姜浩立刻明白了，院中那个像漏斗的玩意儿，竟然是一件法器！
他顿了顿，冷冷说道：“站好了，恕你无罪。”
谭石平长长松了口气，赶紧直起腰，匆忙说道：“还请师叔近身，用内力激发风云斗，此斗乃是甘泉宫专用的，一旦激发，可以吸纳方圆百丈之内的甘霖，基本覆盖甘泉的地界。”
姜浩心中感慨，这可比老家的雨布精妙多了。
一边想着，脚下飞快，来到风云斗之前，眼神略略一扫，看到了其上一片巴掌大的地方，明显突出，滑溜溜的。
他拊掌上去，催发内力，只听嗡的一声，风云斗突然闪出一抹白光，远远的扩散出去。
谭石平站在一边，心中颇为震惊。
他进入甘泉宫一年有余，期间从未遇到甘霖，风云斗的事情，他确实忘了。
不过，姜浩以宗师下品的修为，而且现在还在休养之中，竟然可以轻松激发风云斗，这实在让他难以置信。在他的预想中，姜浩最低也需要尝试三五次。
这……有点奇怪啊，大人真的还在修养吗？看这架势，完全养好了啊。
姜浩当然一直运转着雪藏术，在他看来，激发一件法器，就好像储物戒认主或者激发剑芒一样，都是很轻松的事，稍微弄一下就好了。
他当然不知道，就算他隐藏了修为，但他仍然有着浑厚的基础，这就好像他有一桶水，就算遮挡了大半，但依然是一桶水，这是真正的厚积薄发，因而激发法器这样的事，实在不要太轻松。
白光逸出大约三息之后，风云斗之上缓缓传来一股排斥之力，姜浩轻轻的收回手掌，心中已然明白，风云斗激发之后，竟然无需持续催动，就能自行运作，果然是好东西。
只是，他的动作落在谭石平眼中，又是另一番含义：催发轻松，撤回也轻松，你果然是大好了！
又过了大约三五息的时间，远远的穿来一阵微凉的风，凉风过后，细密的雨丝刷刷响起，天地间瞬间弥漫起一股清新的气息。
院内的几个人，丝毫没有湿了衣衫，只见雨丝在空中被无形的屏障收拢起来，斜斜的进入风云斗之中，点点滴滴汇集成涓涓细流，从下方的细管流淌进玉坛之中。
姜浩不免期待起来，甘泉宫占地颇大，风云斗的奇效之下，竟能灌满一坛甘霖么？
这还真是天赐之福。
这么想着，眼神不免盯着玉坛观瞧，半透明的坛中，水线清晰可见，缓缓升高，用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竟然真的灌满了。
姜浩大为惊奇，抬头看了看天，细密的雨丝依然在头顶唰唰作响，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很快，又是一坛灌满了，然后是第三坛，第四坛，第五坛……
姜浩震惊无比，自打出生以来，他所见过的甘霖，都是稍纵即逝，地面都很少打湿，何曾见过如此恣意丰盈的雨水！
最终，甘泉宫之内足足灌满了12坛甘霖，柔柔的雨丝一直下了半个时辰，才雨消云散。
姜浩直接懵了！
12坛甘霖！每坛3000滴，几乎赶上自己从凌云山得到的那些奖品！
还有，即便装了玉坛，甘霖的灵力也只能保存一个月，这么多灵水，怎么可能在一个月消耗完？
再者，整个玲珑学宫之内，又能收集多少甘霖？又将如何保存？
“师叔，先把这些甘霖放到东屋甘泉旁边吗？”谭石平又凑过来，恭谨的问道。
姜浩点点头，随便问道：“这么多甘霖，学宫会统一调度吗？”
谭石平赶紧答道：“师叔，甘泉宫之内收集的甘霖，由你个人掌握，无需上缴学宫。不过，考虑到灵水的灵力期限，一般会交由学宫代管，然后按照需求领出来，学宫收取一成的费用。”
“哦，那学宫就不担心灵水失效吗？”
谭石平赶紧道：“当然担心，学宫收集的甘霖，也要送往京师修秘枢，由他们代为保存并每月领取出来。据说，修秘枢有一个大型的聚灵洞，可以保证灵水存放三年而不失灵力。”
“哦，这样啊。”
谭石平顿了顿，小声道：“师叔，其实我玲珑学宫原本也有个聚灵洞，不过突然不灵了，很多事只好麻烦修秘枢。”
姜浩一愣：“这么说，其他的门派，也或许有聚灵洞？”
“天朝之内，除了修秘枢，也仅剩下凌云山一处了，再者……”谭石平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
谭石平刚要说，却一眼看到玲珑阁主事袁山亭带着几个人过来，他赶紧闪到了一边。
袁山亭笑呵呵拱手：“姜浩，收获颇丰吧？”
姜浩连忙躬身回道：“禀袁主事，喜出望外。”
袁山亭扫了扫院中整齐的玉坛，点头说道：“看来你大好了，竟然激发了风云斗的全力，不错不错。”
姜浩心里咯噔一下子，不是吧，这么点小事，我就大好了？
翘，陷阱无处不在啊！
他快速盘衡片刻，笑着说道：“是啊，休养数月，总算畅快了很多，修为也恢复了大半。”
“可喜可贺。对了，说正事，学宫要送灵水去京师，你的这些，要不要送过去代管？”
“那我留下两坛，送10坛过去，每月领出一坛，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需要减去一成份例。”
“我留下的两坛，一坛自用和赏赐下人，另一坛赠送给玲珑阁，还请袁主事笑纳。”
“大气！”袁主事大声赞道：“如果都像你这样，我就轻松多了。你派人送到玲珑阁吧，记得收好回执，我还要去其他地方公干。”
姜浩随口道：“老天赏光，这场甘霖颇为丰盈，袁主事倒是有的忙了。”
袁山亭笑道：“老天自然是赏光的，也亏得学宫众位首领辛苦忙碌，才有如此多的甘霖。”
咦？姜浩大为惊异，立刻问道：“难道，众位首领竟然可以行云布雨吗？”
袁山亭直摆手：“自然无此大能，首领们所做的，应该算是纵云控雨，也就是把玲珑学宫周边的云雾，都牵引到学宫上空，这样才形成了大量的甘霖。”
什么？
竟然……是这样？！
他瞬间想到了从空中跌落的老神仙游长老，想到了老家一闪即逝的雨水，想到了天朝严苛的灵水律例！
怪得不老家的甘霖如此稀缺，竟然是被人操控，去了其他地方。而那个跌落凡尘的游长老，当时肯定在操控南辰郡上空的云雾。
玲珑学宫这么干，凌云山也这么干？那么修秘枢呢？皇室呢？
而且，就连那些降到地面的少得可怜的甘霖，也依然被官府收走了，一点一滴的汇集起来，以供应身份尊贵的修士。
甘霖如此，地乳和灵井同样如此，整个天朝的灵水律例，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网内，灵水滋养着修士，网外，律例盘剥着百姓。
姜浩不由想起了曾经蹉跎的五年时光，那五年中，只要有数滴两色灵水，他就能晋级地师下品，可惜，以他的家境和背景，根本拿不到，只能一任时光荏苒。
曾是百姓的姜浩，此刻凝望着袁山亭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不禁隐隐怀疑这个天朝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