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祠堂住有四户佃农——柳、李、贾、汪四姓。
柳姓家长柳金源,贾姓家长贾新河,汪姓家长汪秀民,李姓家长李啸林。
四户人家,二十余口住在偌大的祠堂里却显得并不拥挤。
柳金源二十八岁,浓眉大眼,一副标准的国字脸。
他天堂饱满,额骨突出,体魄健壮,却天生怯懦且不识半字。
柳金源的妻子胡氏,平安乡胡家湾人,人长得十分清秀,性格也十分温柔。
柳金源的父亲叫柳玉山,是金城县有名的教书先生,举人出身。
柳老先生共娶了三房女人,第一房女人替他生了两儿两女。
第二房无出一年后病逝,柳老先生的第三房唐氏,姣小美貌。
那对三寸金莲脚,特招人喜欢。
唐氏携子下堂,嫁给柳老先生的时候,身边已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姓杜名修贤。
修贤标致而聪明,柳玉山爱屋及乌,自然把许多精力放在了修贤的身上。
把一手好毛笔字悉数传授了给他。
柳玉山老先生半颗心搁在学堂,半颗心系在修贤母子身上。
对勤劳而又过得艰辛的儿子柳金源一家照顾得很少。
当孙子报国长到四岁时,柳老先生才把他带在身边读书习字。
太平镇下街挨学堂的“香茗楼”是最负盛名的茶楼。
茶楼老板叫吴亦高,是柳玉山老先生的表侄,同时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因吴亦高才华横溢,太平镇人都敬称他为高先生。
高先生一表人才,尚未婚娶,虽为茶楼老板。
却不经营生意,全权交给堂哥吴亦可经管。
高先生个子不高,面容精瘦,瓜子脸,皮肤白净。
眼睛精芒逼人,举手投足间尽显潇洒。
他满腹文章,一手好字,而且又善于民事诉讼,是太平镇远近闻名的刀笔先生。
手中的笔杆子一抖,白花花的大洋便滚滚而来。
因此人们不叫他吴先生而称他高先生。
人们都说高先生靠手中的一支笔吃饭。
话说这年夏天,金城县新到一位县长,姓莫名青云,年届天命。
据称是前朝举人,悉通诗词歌赋。
莫县长到任的第二天便悬榜招贤。榜文是应征对联。
对联的上联是“河水泛滥,一江流水泥沙满”。
榜文上明确写出,凡对得下联者,赏银元一百,并重用。
此榜一出,轰动全县城。
大批布衣穷酸皆以为飞黄腾达的时刻到了,纷纷聚集县城。
结果人人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回。
那日,适逢太平镇赶集,香名楼聚集了一批高雅寒士。
他们一边品茶,一边津津乐道着莫县长这个上联。
茶水喝了三五碗,但下联却始终没有人想出来。
有人想到了茶馆的主人——太平镇第一大才子吴亦高,于是把他高拉了过来。
待吴亦高问名原委,听说大家要他对莫县长的对联,他连连摆手小声笑道:
“兄弟不才,怎么对得上莫县长的佳联呢?莫县长的联,看似对联,其实是对字。”
“他上联十一字,十字带水,要对下联,实属不易!”
“好一个对字!”一个长衫老者健步而入。
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恭迎,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太平镇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柳玉山。
柳玉山环视一周,抱拳对众人道:
“恕老朽冒昧,打扰了诸君品茶的兴致,大家落座,继续喝茶!”
然后招呼大家落座,一阵寒喧谦让后,柳老先生推辞不过只好坐在首席。
司茶黄五尔先将一把白铜水烟壶恭送到柳玉山手中。
又将托盘里一碗香茗轻轻放在他的面前。
柳玉山捻上自己的烟,点上火,咕嘟咕嘟吸了三大口。
扑的一声,最后一锅烟灰落地。
他放下银光灿灿的烟壶,伸手揭开桌子上的茶碗,轻轻地抿了一口。
把茶碗轻搁在桌子上,然后说对吴亦高说:
“贤侄,你以为老朽是来品茶的么?”
吴亦高赶紧站起来,陪笑道:
“太平镇的人都知道您老是从来不坐茶馆的,今天屈居我的小茶楼自然不是为品茶而来。”
柳老先生见吴亦高如此客气,站起来一把拉他坐下:
“贤侄坐下说,哪里来的这么多臭规矩,老夫今天来,是想让你去会一会莫县长。”
众人一听,面露喜色,他们知道只要柳玉山老先生出面,吴亦高必定答应。
“小侄不敢自作高雅,只是才疏学浅,怕给太平镇的乡亲父老们丢脸,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亦高的表姐夫,也就是您老的乘龙快婿雷光阳,才学高出侄儿甚多,他去较为合适。”
吴亦高谦逊地答道。
“别提那个畜牲!”柳玉山激动道:
“那孽障前日已去过县城,他给莫县长说对联对成。”
“他不要百块银元,也不想当官,只要十斤鸦片就行了。”
“莫县长听后断然说道:本县到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禁烟。”
“先生岂不是为难本官,光阳那狗东西一听,当即拂袖而去,怎么能提他呢!”
“哎,表姐夫怎么还是这副德性。”吴亦高叹口气。
柳玉山道:
“此次让你会一会莫县长,并不是要你争强斗狠,贤侄恐怕也顾忌贪恋钱财之嫌”
“实话给你说吧,如今学堂经费不济,我想贤侄拿回莫县长的百块赏银,用于学堂日常开支。”
原来如此,若非学堂之事,这老先生怕是万般不会求人。
吴亦高沉思了片刻,实在推脱不得,只好道:
“既然如此,那小侄就去会一会莫县长,不过成与不成,那得另外两说。”
“高贤侄有几斗才学,老朽和在座诸君谁人不知?”
柳老先生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团递给高先生,叮嘱道:
“贤侄进城后先找一家清静客栈住下,吃饱喝足,必要时可以展开这个纸团,但愿能助你一臂之力!”
“成了,成了!”
众人拍手称快,有了柳老先生的锦襄,再加上高先生的才识。
那莫县长的百块大洋怕是跑不脱了。
次日清晨,吴亦高着一套白丝绸偏襟子长衫,穿一条灰绸长裤,蹬一双小园口青帮白底布鞋。
摇着自己心爱的杭州折扇,雇一架竹滑杆向金城县走去。
滑杆是由四名健壮的轿夫轮流抬换,五十里山路三个小时就到了。
吴亦高到了县城没有休息,安顿好脚夫自己就来到流经金城的长江支流渠江。
看着黄黄的金江水,他紧皱了眉头,仔细地推敲起莫县长的上联:
“河水泛滥,一江流水满泥沙”。
金江流经金城县,河道狭窄,由于没有护河堤。
每年夏天,金城县都会上演几轴“水漫金山”的大剧。
吴亦高苦思下联不得其果,最后取出柳玉山先生授予的锦囊。
只见上面写道:“水之滥,山之故也!”
他约思片刻,心境顿然开朗,回到客栈,揭开纸墨挥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