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豆腐叫贾新书,三十二岁,娶妻罗氏,名美美。
婚后十年,尚无一男半女,罗氏多次劝他再娶一房,他始终不肯,他道:
“大背时娶小,小背时玩手表!只要你好我好,慢慢活到老,就胜过拜相封王穿龙袍!”
贾豆腐常常几句话,就将罗氏说得全身发热,感激流涕。
临近深秋的九月,夜晚已经有了几许寒意。
十八的上月亮虽然少了两分如意,却丝毫没有减少它的皎洁和明媚。
贾新书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着中天的月,他喜欢这样的月亮。
人不就如这轮月么?真正圆圆满满的仅只有一日,而缺失将是二十九天。
不圆不缺的日子居多,人一辈子也就这样,总是在得意和失意、痛苦和欢乐中挣扎。
没有哪一个的人生是浑圆的,不该有的不必徒望,只需要好好守护住已经拥有的。
贾新书喜欢这样躺着,眼看天上的明月,近听楼下的磨浆声。
罗美美是个贤惠的妻子,唯一让贾新书美中不足的是她不能成为一个贤母。
罗美美,无论丈夫是喜是忧,她都默默地做着她应该做的一切。
她做的事总是令贾新书十分满意,她从来不畏惧丈夫。
哪怕丈夫有时无缘无故发火,她都是坦然做着自己的事。
别的夫妻的打闹对她来讲是不可思议,她认为恩爱包容才是夫妻间应该具备的美德。
正因为如此,贾新书便便一刻也离她不得。
她成功的占据了贾新书的整个精神领域,她是个合格的妻子。
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贤德已深深植入了她的脑子里。
“你又在想啥子?”罗美美见丈夫出神的看着外面的月光,不由甜甜地问。
“我在想你。”贾新书的手在她浑圆的小腹上滑动。
“我不中用,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看你,这傻话都说过几千遍了,老天给男女这么精致的一对玩意儿。”
“主要是因为怕阴阳失调,供男女互相醒闷,最后顺便生儿育女,你说是不是?”
贾新书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罗美美半张脸贴在贾新书的胸脯上,红着脸柔声道:
“尽说些废话来骗我,你说,如果我们以后只能吃不能动咋办?”
“那你说咋办?你是不是又有了鬼主意?”
“我贾豆腐说过,今生今世只睡你一个,你不是叫我再娶一个吧?”
贾新书翻身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看你,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堂哥新河不是有三个儿子吗?不如我们收养一个……”
“儿多不给牛踩死,新河哥肯吗?嫂子文氏舍得?”
“就算爹妈同意,那三个儿子谁又愿意来,这毕竟是不大光彩的事。”
贾新书不敢奢望。
“我觉得行,他们的幺儿仁慈,今年四岁,不懂事,易养家,你看如何?”
“原来你早就打好了小九九,就依你了,你精明能干我相信你。”
贾新书笑了笑。
精明的罗美美早就打听到堂哥贾新河打算把幺儿仁慈送人。
那也是生活所逼,毫无办法的事。
贾新河的父亲年岁已大,但为了养家糊口。
仍然天不亮就提着竹篮三天赶两场,靠卖几盒火柴糊自己的口。
贾新河的大儿子仁高都快到了娶亲的年龄,仍穿着一条刷把裤。
屁股上时而不时还露出几个不大不小的洞。
一家数口就靠佃租祠堂的几亩官田度日,缴了租就难以糊口。
于是贾新河就有了把仁慈送人的念头。
那文氏听后抱着仁慈大哭一场,说什么不干不肯,但经不住贾新河的软硬兼施。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想到了日子过得不错的堂弟贾新书。
娶妻几年都没有养得儿女,有一天找到弟媳罗美美,含着泪把贾新河的想法告诉了她。
罗美美听后一拍胸脯:
“咱贾家的人绝不能送给别人,如果嫂嫂放心,就把仁慈侄儿交给我,我一定会待他如亲生。”
罗美美见贾新书同意收养贾仁慈,就托糖果坊的汪老板汪秀德提着一包糖果去柳家总祠堂。
汪秀德撑着油布雨伞出了中街的土地巷子。
一条亮晃晃的石板路从脚下往前延伸半里许,就到了柳家总祠堂的大门口。
大路两边干田里的油菜、麦子、葫豆已绿茵茵一遍。
正沟大片大片的水田白光光地蓄满了水,稻茬早被犁耙翻耕时埋在了下面。
秋后的农忙季节已经过去了,所以汪秀德选了一个雨天回柳家总祠堂,他知道晴天是很难会到人的。
一年四季,农民总是有干不完的庄稼活,大忙过去,麦苗需要施肥,葫豆需要丢灰、油菜需要锄草。
汪秀德是受贾新书之托,专程找贾新河的。
虽然罗美美得到了堂嫂文氏的承诺,但却并没有亲耳听到堂兄贾新河的表态。
所以就十分谨慎地委托汪秀德专程去一赶柳家总祠堂找贾新河。
那汪秀德一听,很是高兴,说这是好事。
两只大黄狗窜出柳家总祠堂的大门,在三尺开外对着汪秀德发疯地乱叫。
样子十分凶残可怕。
听到狗叫,一个高个子国字脸三十来岁的汉子迎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长棉袄,围着一根沾满竹屑的围腰。
踏着一双破布鞋,手中还拿着一把雪亮的篾刀。
见到汪秀德,满脸忠厚地冲他嘿嘿一笑,然后对两条大黄狗喝道:
“发瘟的瞎了眼!滚远些!”
狗被轰走了,汪秀德收了油纸伞,进了朝门,对国字脸道:
“金源老表,贾新河,贾老表在不在家?”
“下雨天,多半在屋头。”
柳金源摘下屁股后头的旱烟袋,在那黄亮的长方形牛皮烟盒里掏出一支早就卷好的叶子烟栽上,划火柴点燃,先吸一大口。
然后用那粗大的手掌仔细抹了抹烟杆嘴,才双手将烟递给汪秀德:“抽一口。”
汪秀德赶忙道:“你抽,我早不抽叶子烟了,咳嗽。”
说完就穿过戏楼左侧的天井,径直进了贾新河的屋。
堂屋里只有三岁的仁慈在玩耍,一件没有钮扣的棉袄露出一片污黑的肚皮。
他一见生人,就往屋里跑:
“娘啊,有人跑到我们屋里来了!”
这屋是农家常见的那种屋,一张四方饭桌早被污垢掩开了本来面目。
四根长板凳也灰扑扑,大门右边一张凉椅也脏兮兮的。
地上是草屑和脚步踏出来的浮土,看得出几天都没有打扫。
汪秀德将雨伞靠在门后,把糖放在桌上,龙氏就出来了。
她一双沾满糠菜的手在沾满糠菜的围腰上不停的擦拭一阵,然后才笑呵呵地对三岁的仁慈道:
“狗娃,这是表叔,叫表叔。”
贾仁慈没有按母亲的旨意叫人,而是躲在她的身后不出声。
汪秀德呵呵一笑:“小娃儿认生,这娃儿还真乖,老表新河呢?”
“他在糊灶。”
这时候贾新河从灶屋里走了出来,满手的泥,他一见汪秀德,嘿嘿一笑:
“他奶奶的,那灶一把柴耸进去,换来的是满屋的烟子,现在搞好了。”
见到汪秀德,赶紧招呼他坐下。
汪秀德坐下说明来意。
贾新河同龙氏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大家商量找个吉辰良时叫人写个抱约就行。
并且贾新河还说叫龙氏带仁慈去堂弟新书家呆一阵子,待仁慈同新书他们熟悉了才回来。
汪秀德走的时候,贾新河长叹一声,拉着他的手道:
“仁慈是个机灵的娃儿,以后肯定有出息?”
“只是这小狗日的天生就有一些阴,恐怕要叫新书兄弟多费心。”
“街上比不得乡下,很容易学坏的,这一点请老表务必转告新书兄弟,让他注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