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那一片繁忙而不繁荣,精神远远超过物质的景象一直深深的印在柳青青的脑子里。
让他时时惊叹着那时的百姓,惊叹于他们对未来的执着和对生活的激情。
割油菜、收麦子、收葫豆,犁田戽水。人们兢兢业业,步伐一致,把生活打扮得一片繁荣。
从互助组到合作社,从初级社到梦想中的高级社,人们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心目中的社会迈进。
未来是未知的,因为未知,人们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
如果人们像童话故事中,通过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就可以看到未来,这样的人生,必将索然无味。
在柳青青知晓的世界里,的确有那么一个人,他似乎可以预见未来。
关于柳青青裸奔的梦,他绝没有向第二个人说起,但有人却知晓。
他不但知道柳青青在梦里全身赤裸,而且还知道柳青青的梦中有一只青鸟,由此柳青青认定这个人可以预见未来,至少说他有着缜密的思维,他能通过现在,推算到以后。
但很多人并不理解他,他们嘲弄他,鄙视他,甚至朝他吐口水。
那个知晓柳青青梦境的人很有想象力,他会随口讲出一个书上绝对没有的故事,而且绝对煞有介事。
一个可以预见未来的人,他必须要有丰富的幻想力,那种幻想力是常人不可能具有也不可能认同的,譬如精神病人的思考。
我说的这个可以预见未来的家伙,他就是一个精神病人,大家一直这么认为,但柳青青却认为他没有病。
或许在他的世界,有病的是我们,甚至这个世界。
那时不称精神病,我们传统的叫法是疯子。
这疯子叫贾仁高,是贾仁慈的大哥,贾新河的大儿子。
听说十多年前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
在柳青青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听到有人叫他贾仁高,取而代之的是“高人”。
他总是说些疯疯癫癫的话,像佛语一样高深莫测,一般的人听不懂。所以这高人的诨号,还极合他身。
这个高人的思维有时候很清晰,清晰得你感觉他除了是一个疯子外,他还是一个天生想当然的家伙。
譬如对“除四害,吆麻雀”这场运动,他的想象力就非常富丰。
高人嘴角流涎,手指飞舞,声情并茂的编织着他想当然的故事:
\\\&人们都以为所有的雀鸟都死于那场灾难,但事实上还有一只青鸟活着,它背负仇恨,涉水爬山,飞过九十九座高山,九十九条大河,越过九重天,最后飞上了天庭。”
“向玉皇大帝状告人类对它们鸟族的灭绝政策,玉皇大帝一听,气得须发倒竖,于是传令统管三界的神灵,对人类进行三年的处罚。”
“怎么处罚呢?”柳青青十分惊叹高人的故事,这居然同他做的梦完全一致。
高人看着柳青青,脸上露出冷笑:
“青鸟本来被你拔光了羽毛,它赤裸着全身,没有了翅膀,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把他掐死,但是你却放它飞走了。“
”你在梦中全身赤裸,一无所有,这说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你将没有粮食吃,没有衣服穿。”
“咳,打胡乱说,雀鸟没了,它们不再偷我们的稻谷小麦,它们也不再在我们头上屙屎,多么好的环境啊,你却给我们胡扯!”
除了柳青青,他身旁的小伙伴根本不相信高人的鬼话,他们哄堂大笑。
高人不再理会,他开口唱出一道顺口溜:
铁瓢子,竹篙子,
还有唢呐铜盆子,
漫山来撵麻雀子
麻雀死光生虫子,
柏树烂根子,
田里长稗子,
亩产万斤充壳子,
千家万户饿肚子!
起先柳青青并不懂得高人念的是什么,当后来,连续三年的特大自然灾害突然降临,柳青青才明白高人预见了未来。
灾害在华夏大地肆虐,触目惊心,赤地千里,万木焦枯。
一棵棵高大青翠的柏树在一夜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枯木,而每一棵柏树的根部都堆积着一堆虫粪。这是消灭雀害之后不到一年所出现的惊奇现象。
除四害,撵麻雀,这种破坏生态的做法,它给人类的惩罚是人类根本无力反抗的。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显得是何等的渺小和不堪一击。
那些流金岁月,虽然他们的物质相当匮乏,但是他们的精神却是无比富有的。
譬如全民炼钢运动,他们不称它为某某运动,而是说成钢铁元帅升帐。
你要问这是什么意思,我也解释不出来,因为它精神层面的较多,而精神只是一种思想,用文字是不可以赘述出来的。
上面指示下来后,太平镇家家户户都要请“钢铁元帅升帐”,全民炼钢运动在太平镇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男女老少总动员,不分昼夜地大炼钢铁。
太平镇的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都立着一根旗杆。
旗帜是三角形状的,有红、黄、白三种颜色。三角旗帜斗转星移,换来换去,有时会达到一日三变或更多。
对“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的态度如何,只要看一下他们门口那面旗子就明白。
红色代表上游,黄色代表中游,白色代表下游,谁家插的白旗就反他的右倾,进行批斗。
有一个叫汪秀德的人,早年在镇工商所市场管理会工作,由于在大鸣大放期间说错了话,被开除公职回家务农。
在大炼钢铁期间,他表现得很积极,把家里只要与铁和铜挨边的东西统统的拿出来炼了,但他门前的三角旗始终是白色。
汪秀德白天炼钢,晚上还得上台勾腰受批斗。
批斗之所以选在晚上,是为了不影响炼钢铁,到会的人轮流进行揭发批判。
镇里为了让群众认清右派分子,专门从县里请来美术教师,在右派分子的屋墙上画出右派分子丑恶的一面。
汪秀德的门墙上有两幅,图文并茂。
第一幅是汪秀德与他老婆戽水,她老婆拉紧绳子身子后仰,嘴里说着“鼓足干劲,快戽快戽!”
另一端的汪秀德却疲惫不堪地跌坐在地下,嘴里说的“肚儿饿了,来不起了,歇气歇气!”
第二幅画的是他老婆在吆牛犁田,而他却穿着皮鞋站在犁耙上双手逮着牛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