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四季山山顶。
幽暗的洞府里,一丝一缕的血腥味飘荡在空中,有些粘稠,闻着却感觉有种异样的芬芳。
云长生头发披散着,身上月白色长袍上剑痕交错。
那道厚重的剑意与他体内的四季之力相互纠缠着,想要斩碎他的身体。
他勉力压制着,好一会儿后,才看了眼那柄弥漫着血腥味的剑,淡淡的道了句。
“有什么想拿的,就拿吧,我的身体,我的魂魄,或者是感情,亦或是我的一切。”
“只要能助我打破封锁,哪怕成为你的傀儡,我也愿意。”
他的语气不悲不喜,只有七色的光在他心口闪烁时,他的神情才会轻微波动一下。
那柄剑身上染着血红锈迹的古剑飞了下来,像是打量货物一样绕着云长生转了一圈。
血红色的雾气越发浓郁。
古剑的剑灵像是笑了笑,又像是在嘲讽。
“将你所有的一切全部交付,燃烬能够燃烧的一切融进那一剑之中,确实能够斩开封锁。”
“但是这样一个没有斗志的魂,让我觉得很恶心。”
“我有点后悔当初跟你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许多的玻璃渣子混在一起相互碰撞,异常的刺耳。
“一个修了太上忘情的人,本来就没有斗志。”云长生没有反驳古剑的话。
他确实一直都没有斗志。
坚持到了如今,也只是想将林夕护住而已。
“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
“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这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染着鲜红锈迹的古剑不置可否。
他在洞里转了一圈,最后悬停在半空,像是在看着洞外。
“我的上一任主人遇到许多次比这还要危险的事情。”
“如现在这般,只是大乘修为,却被数个渡劫修士堵住,他就遇到了许多次。”
“可后来他一直活着,而堵他的修士,却全部死了。”
“有些事情连做都没做,尝试都没尝试,却觉得一定做不到,这可真是悲哀。”
古剑飘了下来,在云长生的耳边低喃。
“你为什么就没有想过,你努力了,于是这座山上的人和物,全部都被你保住了。”
“而最终你还在,没有死。”
“你需要决心,还有斗志,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一件一件的安排后事,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就像我上一任主人每次遇到强敌时,他始终觉得死的不会是自己。”
“后来他也确实没死,死的一直是别人。”
“没用的。”云长生摇头。
太上忘情那绝对的理智告诉他,这把剑说的事情,是天方夜谭。
有些事情再如何努力,都是无用的。
结果早已经注定。
就像没有资质的人,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修炼,世间的规则就是如此。
而且现在的他已经拼尽了全力。
“我真的很后悔跟你出来。”古剑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那你可知道,除了你上一任主人,其他有这种想法的,都已经死了。”
云长生对着古剑扔出来一枚玉简,上面记录了一个个被杀死的魔道巨擘。
那个杀材的事迹过后,这一界曾经掀起了一阵魔道之风。
那些自命不凡的人,个个都以为自己能像那杀材一样,杀穿这一界。
他们天不怕,地不怕。
最终有的从幻想跌落到现实,老老实实做修士。
还有的全部死在了那一场浪潮中。
古剑见此,却是看也没看玉简,而是说了句。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成为下一个活着的。”
云长生沉默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柄杀材的剑会是如此。
不过碰到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主人,这柄剑被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作为戮仙之剑的雪云剑,好像就没有这种毛病。
嗯……被太上忘情的天云还有入魔的天雪一番折腾,雪云剑没有这种毛病,这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俩柄剑非要对比的话。
一柄跟着主人嘎嘎乱杀,从未被社会教育过。
而另一柄已经被教育过了,现在只想苟住,否则乾坤境就是前车之鉴……
毕竟仙人和仙器都翻车了,他只是一柄顶尖法宝飞剑,自然也有可能翻车。
这叫做看透世事。
“你想我如何做?”
反正左右都是死,云长生不介意听一听这柄剑的话。
“你需要激发你的斗志,决心,还有活下去的信念。”
“我说过,我没有这种东西。”
云长生再次摇头。
刚穿越过来时或许有,现在是真的没了。
就算没有修太上忘情,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他大概也不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修仙界,很现实。
不是他在蓝星看的热血番。
而且他觉得,这柄剑跟他到外面挨几次揍,大概也不会再有斗志、决心、信念这种东西了。
“你真觉得你上一任主人有决心斗志还有信念?”
云长生记得当初代入那个杀材的梦境时,一直在杀杀杀。
他只感受到了冷血,暴虐,并没有感受到斗志决心信念这些。
总觉得这柄剑对他的上一任主人,有什么误会……
“上次给我传承的,是你吗?”云长生想了想,然后问了句。
“那是我主人特意留下来的残魂,那残魂附在我身上,传承结束,残魂也就消失了。”
古剑的声音依然沙哑。
但在云长生眼里,这柄剑忽然变得有些中二。
“原来如此。”云长生点头。
这样的话,就很合理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主人后来为什么没把你带上仙界?”
“我主人后来杀人不用剑了,改成手撕了。”
“……”
据云长生所知,那杀材是带着剑飞升的啊。
他可是代入过那个杀材的梦境,体验过那个杀材的人生。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杀材就是拿着剑飞升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主人又重新炼了一柄剑,然后不要你了?”
云长生觉得,那杀材可能觉得这破剑太中二,不靠谱,于是就顺手丢了。
美其名曰留个传承。
“不可能!”
“……”
洞府里陷入了安静。
只有淡淡的血腥味还在飘荡着。
许久后,云长生打破了这略有些诡异的氛围。
他现在有点赶时间,没功夫与这柄破剑拉扯。
感受到林夕的气息还停留在四季山山脚,他定了定心,语气淡淡的道了句。
“想做什么就做吧,只要能斩破那道封锁就好。”
“许多事情都有两面性,就如同你身体里那道厚重的剑意。”
“你有没有想过,以身为剑,将这道厚重的剑意斩回去?”
“斩向武极当然没用,但如果是斩向其他人呢?”
“如此做,至少有一个渡劫修士会被拖延住一段时间。”
“而在这段时间里,你会少一个渡劫期的敌人。”
自从云长生说了句,随这把剑怎么做都可以。
染着鲜红锈迹的古剑,就开始用剑尖在云长生身上玩起了雕刻。
“这道剑意受武极所控,斩出去了也没用。”
“你是不是傻,炼化不了这道剑意,难道还炼化不了武极留在这道剑意上的烙印?”
正在被古剑折腾的云长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尝试。
武极斩出一剑后,就没想过把剑意回收,所以留在上面的烙印很淡。
好像确实可以试着将烙印炼化。
不过拿身体当剑,把敌人的剑意当成武器,从身体里挥出去,这会死的吧?
不对,是肯定会死。
“不会死,我主人经常做这种事情,还专门为此创造了一门法术。”
“……”
以那杀材仇家满天下的境况,身上没有十道八道剑意或者刀意又或是其他伤口,都不好意思出门。
专门创造了这样一门功法,好像也是合情合理?
“修了这门功法,到时候你以身为剑,将身体里的剑意挥出去。”
“然后再用我挥一剑,大概还能剩个残魂或者骨头渣渣。”
“这和死了好像没什么区别。”云长生语气淡淡的道了句。
这破剑不知道在折腾什么,让他的魂魄都痛的一阵阵的抽搐。
但他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到了最后,这把破剑的方法要是没用,那拿起剑直接砍就对了。
与其信这把中二的剑,还不如信当初那杀材残魂留下的传承。
那传承里有一道献祭一切,威力强决的一剑。
如果暗中没有了其他敌人,那这一剑应该可以将四季山送到十劫宗。
“剩个残魂,剩点骨头渣渣,和完全死了当然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
云长生在思考。
而中二之魂熊熊燃烧,认为有斗志决心还有活着的信念,就能创造奇迹的古剑,此刻还在神神叨叨。
对于云长生而言,那就是神神叨叨。
有种在蓝星听神话故事的感觉。
“我主人数十次被打的只剩下残魂,后来靠着一定会活下去的信念,一次次的杀了回去。”
“记得有一次被打的残魂都没有了,后来他通过一缕曾经种下的魔念,夺舍了一个佛门的人,再一次复活归来。”
“我没有魔念。”
“你虽然没有魔念,但你们宗门的四季长存挺好用啊。”
古剑停下雕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他想了想,道了句。
“记得你师尊当初的描述是,修到绝顶处,只要世间四季还在流转,那就能复活归来。”
“那是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且按照描述,修到绝顶处,还能与四季一起共存,长生不死呢。
可前提条件是,要将这门法术修到仙术才行。
是都成仙了,能不能靠着仙术长生不死还重要吗?
“你现在不也是大乘了吗,距离仙也就隔了一个境界。”
“四舍五入一下,应该也能做到一些仙才能做到的事情。”
古剑说的很是理所当然,说完后还不忘补刀一句。
“就像我上一任主人,还未成仙,却已经有了仙的特征。”
“比如滴血重生。”
“比如只要世间还有人记得,那他就还活着,只是复活归来仅靠别人的记忆,还是不行的。”
“需要借助一些媒介,比如曾经种下的魔念。”
云长生:……
他再次沉默不语。
总觉得自己修了个假仙。
要是没修太上忘情时听到这些话,都有可能会道心不稳。
“相信我,只要拥有活下去的信念,你也能做到。”
古剑身上血雾飘散,中二之魂继续熊熊燃烧。
等血雾散去,地面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一个浑身腱子肉,身高两米八的女……壮士出现在了原地。
她捏了捏真.沙包一样的拳头,对着云长生上下比划了一下。
“忍着点,我帮你把那道剑意里的烙印给锤出来。”
“女的?”
“为什么不能是女的?”
这位两米八的女壮士说完后,挥舞拳头,拳风似有千钧力,狠狠的落了下去。
砰!
咔嚓咔嚓。
地面裂开了如同蛛网一样的裂缝,裂缝朝着周围扩散,只是片刻功夫,石壁上也多了许多的裂缝。
砰!砰!砰!
又是几拳落了下去。
她一边打,一边继续说着话。
“放心,情情爱爱这些事我确实不在行,所以我也不掺和。”
“但绝境求生这件事我很熟练,用过的人都说好。”
云长生:……
这一次可能不是给你提升绝境求生的熟练度,而是让你遭遇社会的毒打。
从此一个中二的剑魂认清了现实,失去了梦想,和雪云剑一样,成为了咸鱼。
总觉得自从把这柄剑召唤出来后,画风和气氛越来越不对……
“对了,你叫什么?”
“清晨,我家主人说,他永远能见到第二日的太阳,所以给我取名为清晨。”
砰!砰!
“你家主人很有意思。”云长生看着这位两米八的清晨姑娘,想的是,幸好没有叫倾城。
否则就是标题诈骗了。
清晨像是看出了云长生在腹诽她,眼睛瞪大,像是一对铜铃。
然后恶狠狠的捏着拳头锤了下去。
砰!
一缕金色的光从云长生身体里飞了出来,然后消散。
印在剑意上的烙印终于被锤了出来。
云长生闷哼了一声,嘴里咳出了许多的血。
他起身,用袖袍擦了擦嘴角,苍白的面色浮了上来,身体比之前更加的虚弱了。
再次感受了一下整座山,寻觅着林夕的气息。
感觉到气息还在后,他长出了一口气。
“那么现在可以了吗?”
“你先得把以身为剑这门法术学会。”
“好。”
如今看来,这柄剑也是杀材传承的一部分。
这是云长生一直没有想到的。
他之前以为,杀材的传承就是他记忆里那些法术功法,这把剑只是用来施法的媒介。
没成想,却是想岔了。
洞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清晨低着头,见云长生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坐在地上,接着说道。
“现在你得要相信自己一定能活着。”
“整天想着自己会死,这可不行。”
她两米八的身体,就算坐下后,也比云长生高了许多。
幸亏这山洞足够高,否则要被这姑娘顶穿一个窟窿。
“理论上来说,我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云长生眸中闪烁着洁白的光,像是在思索。
他像是看穿了未来所有的可能,语气淡淡的答了句之后,就不在说话。
“我记得你当初来找我,是为了完成仙临异象,复活一个人。”
清晨看着一脸平静的云长生,心中继续后悔当初跟着这男人出来。
人没的杀就算了,难得拿着她出来打一架,结果是去寻死。
如果不是现在时间有点急,她都想把这男人再锤一顿。
一顿不够就两顿。
直到锤出求生意志为止。
想法很美好,可看着云长生淡漠的脸,她只能无奈的接着说道。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努力了这么久,却失败了,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吗?”
“她活着,就代表她活着。”
依然是面瘫脸,依然是没有丝毫波动的语气。
可能是怕清晨听不懂,云长生又补充了一句。
“林夕活着,就代表林多多活着。”
清晨闻言,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将沙包大的拳头捏的嘎嘎直响。
“你就没有遗憾,没有留恋的东西了吗?”
“有啊,所以正在尝试挽留住。”
“挽留了之后呢?你死了,她会不会找别人当道侣?”
云长生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
他伸出没有血色的手,捏了捏衣角,那月白色的长袍本就破了许多洞。
被他用力一扯,直接撕下来了一大块。
清晨见此,嘴角勾勒出一抹坏笑。
有用啊!
然而云长生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他两手放松了下来,将手放在了膝盖上。
然而清晨的话还在继续,犹如恶魔的低语声,响彻在云长生的耳畔。
“你似乎很了解她,认为她不会再找其他道侣?”
“或者你不在乎这件事。”
“好,那我假设她没再找别人,始终记得你,始终放不下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和当初的你一样,做许多无意义的事情,得罪许多人,想要让你复活归来。”
“现在的她心魔已除,很理智,不会做出这种事。”云长生反驳道。
“那你说心魔是怎么诞生的?”清晨的笑容越发的肆意。
“就像当初,她如果没有遇到你,那心魔或许根本不会爆发。”
“虽然她受了许多苦,尝过了背叛与悲欢,但那根本不重要。”
“你,才是她心魔的导火索。”
“你要是死了,而她还活着。”
“而且是为了救她,你才死的,相信我,她再一次入魔只是迟早的事。”
“看看外面的人。”
“她将来为了复活你,可能不止会惹出这么多人。”
“那女人做事很执着,修道就是修道,一条道走到黑。”
“觉得你比道重要,那你就一直很重要。”
“只要你死了,像如今这样的事情可能会发生许多次。”
“要是再像现在这样,修为尽失,你说会不会又有人追杀上门?”
“她会不会又受很重的伤?”
“她会不会很痛?”
“她会不会一遍遍念着你的名字,忍着痛,提着剑与人拼命。”
“死的时候,她大概会是解脱的。”
“觉得自己终于又能与你在一起了。”
“如此,你现在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清晨可能是觉得这里太狭窄了,她变回了古剑的模样,红色的锈迹变得更加通红。
古剑悬浮在云长生的耳边。
那沙哑的声音带着撕裂感,刺向人的心里。
“对,你死了。”
“然后让她更痛苦的活着?”
“她可没有修炼太上忘情,她可不会轻易的遗忘。”
“她一如既往的偏执。”
“想象一下,将来总是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孤独的行走在世间,寻求一切复活你的可能。”
“旧伤添新伤,身上始终淌着血,魂魄稀薄的连转世都做不到。”
“她活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唯一的信念就是复活你。”
“她终于复活了你,解除了你身上的七情花,让你彻底忘了她,然后倒在了你的面前。”
“我该如何做?”云长生终于开口,胸口七色的光芒闪烁着。
最后七色的光化为了火焰,在火焰的中心,一个女人的身影浅笑着。
他眸中似乎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
那好像就是清晨之前说过的,活着的信念。
“你需要活下去,你需要看着她。”
“哪怕只剩下了一具没有了感情的躯壳,你也要活下去。”
“只有你活着,我所说的事情才不会发生。”
“只有你活着,她才能活的开心。”
“活下去?”云长生低语了一句。
古剑上血腥味飘荡,清晨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对,活下去!”
“你要坚信,你能做到!”
“你要坚信,最后活下来的一定会是你!”
古剑的中二之魂继续燃烧,并且想带着云长生一起燃烧。
至于理论上怎么怎么样?
让理论那玩意儿见鬼去吧!
他的上一任主人从来不信理论那玩意儿。
理论上大乘打不过渡劫,她上一任主人直接就上去干,还干赢了。
理论上她上一任主人早该被打死,然而后来却一直活着。
理论上她上一任主人渡不过飞升天劫,当时许多人都期望那杀材被雷劈死。
然而她上一任主人却还是飞升了。
拜托,这是修仙界,一个充满了奇遇和奇迹的地方。
理论那玩意儿根本没用!
古剑上的锈迹变得猩红无比,血腥味比之前又浓郁了一些。
仿佛间,那剑魂被渡上了一层无形的火焰,在那熊熊燃烧着。
少年,你才四百岁不到,年轻人就该燃起来啊!
云长生依然觉得这件事不是很靠谱。
但他还是握住了剑柄,抬头向着天空看去。
反正已经这么糟糕了,事情难道还能更糟?
就算最后真的死了,他也有十成的把握将四季山送到十劫宗。
而且,万一真的活下去了呢?
山顶的云长生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也可能是故意被忽悠,想要寻找破局的方法。
而山脚的林多多正拿着铁锹,选了个风水宝地之后,就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开始挖坑。
按照林夕的意思,此刻的林多多应该上山寻找云长生,拖延住云长生的脚步,不要让那个男人做傻事。
直到林夕将一切事情终结。
然而林夕可能忘了,林多多是她最叛逆,最肆无忌惮的时光。
坑本体这种操作,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明明刚刚发下了生同眠,死同穴的誓言,怎么下一刻就毁诺了呢。”
“这样食言可不好。”
她穿着白色绣鞋的玉足踩着铁锹,一锹一锹的土被铲了出来。
被风吹的有些干涩的樱唇,在那碎碎念个不停。
“你总是帮他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路,却没有问过他到底愿不愿意。”
“从前你认为修道才是正事。”
“现在你认为他该活着。”
“你也不问问他到底想不想活。”
“大概是想活的,不过要和你一起活着。”
“呸!”
林多多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看了眼,想着该挖三个坑,还是两个坑。
最后想了想,还是挖两个吧。
她和林夕就不分什么彼此了,用同一个坑就行。
坟墓的方案已经做好,那就继续开始挖。
挖到一半,想了想,朝着山腰喊了一句。
“月儿,在吗?”
声音穿透了树林,惊扰了看着天空的李月。
穿着鹅黄色劲装的女子听到声音,一个闪身就来到了山脚下。
她看着正在挖坑的林多多,有些疑惑。
“太师尊,有何事吩咐?”
“那个,你要来一个吗?”
“……?”
李月看着那两个坑,好像有点明白了林多多的意思。
她眸中闪过思索,想着最后要是埋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麻烦太师尊了。”她伸出了一根手指,道了句,“我想住大一点的。”
“好。”林多多点头,转过身继续刨土。
“对了,太师尊,能让我离您近一些吗?”
“嗯?”
林多多转过身,美眸眯了眯,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亮。
这妮子不会是对她怀有不轨之心吧?
“当初是太师尊带月儿领略了修仙界的风景,自那时起,月儿就决心拜入四季山门下。”
“事情该有始有终,我该葬在太师尊的身边。”
“原来是这样啊。”林多多想了想,轻点螓首,面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那你就住我旁边吧。”
“嗯,那就麻烦太师尊了。”李月朝着林多多盈盈一拜,行了一礼。
拜完之后,李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了句。
“太师尊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咕咚。
想起这位徒孙的手艺。
正在挖坑的林多多咽了一口口水,笑容变得越发的迷人。
“有什么就吃什么吧,这个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是,太师尊。”
鹅黄色的身影转过身,临走前想着,今日的太师尊亲切了许多。
有点像……有点像太师尊与师尊相处时,那时的太师尊好像也是如此模样。
她没再多想,身形一闪,化为了一道流光,不见了踪迹。
林多多朝着流光摆了摆手,嘱咐了一句快一点。
然后就继续开始挖坑。
看看,她多开明,是想死还是想活,这种事情当然要经过当事人的同意。
“这徒孙不错,当初没救错人。”
看看这副与四季山共存亡的架势,一看就是个合格的四季山传人。
“不过,就这样死了也太可惜了。”
到时候把林夕那门可以带着记忆和仙基转世的功法交给李月,让这姑娘再选一次吧。
心里嘀咕了一句,眼见一个坑快挖好了,她躺进去试了试,弄了一身的泥。
“小了点。”
用法术挖坑她还是能做到的,但却不想那么做。
毕竟生活要有仪式感。
就像当年的云长生,天天在山顶耕地种菜,也没有选择用灵力。
挖了三个坑之后,想起来,她和林夕还有云长生,该住同一个坑。
死同穴啊。
于是将两个坑之间的阻隔挖断。
做完这些后,林多多又找了几块石头。
她从储物戒指里随手拿了把大砍刀,对着石头比划着砍了几下。
然后准备在石头上题字。
“算了,最后再写吧。”
“万一呢。”
林多多偏过头看了眼天空。
被林言之殴打的那三年,你也想有个人来安慰你的吧。
当年发现哥哥是想夺舍你,你也想有个人陪着你,帮你分担一些恐惧的吧。
所以你将云长生带进了梦里,带着云长生走过你曾经的伤痛。
你期望那个安慰你,帮你分担的人,会是云长生。
你期望有朝一日,这个男人也会如你一般,展开羽翼保护你。
然而当危险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你为什么又独自去承受了呢?
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他一次呢?
就算失败了,不也早就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了吗。
说好了生同眠,死共穴的啊。
林多多将铁锹一收,看着又一次昏迷了的猴子,将猴子往旁边踹了踹。
桃树垂下了一根枝条,晃悠着使了使劲,长出了一个黑色桃子。
林多多也不嫌弃,道了句。
“谢啦。”
她轻轻咬了口,然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有点涩,有点苦,你应该尝试一下,长出甜一点的桃子。”
桃枝再次垂落。
【什么是甜?】
“甜?”林多多往山腰看了一眼,“月儿,你那有桃子味的果糖吗?”
咻的一声。
一包糖果掉落在了林多多身旁。
“这个呢,就是甜。”
林多多将糖果种在了桃树的根茎旁,笑着说了句。
桃树用根茎感受着糖果的甜味,开心的摇摆了一下。
【下次我会尝试着长出甜味的桃子。】
“嗯,那我下次再来吃。”
【好。】
一人一树聊着天。
随着时间流逝。
林多多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幽深,她偏过身子,面朝着四季山,仰着小脸看着山顶。
所以你们两个为什么每次都把事情弄的一团糟呢?
明明许多事情只需直来直去,说开了就好。
一个知道山上的男人会做傻事。
一个知道山下的女人在憋着坏。
然后互相赶时间,都想要奉献自己,成全别人。
可那真的是成全吗?
或许是吧,又或许不是。
林多多也不知道,她和林夕到底谁是对的。
她只知道,在面临生死之时,俩人站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那大概是不会有遗憾的。
林夕不会有遗憾。
云长生不会有遗憾。
她也不会有遗憾。
她只是在顺着林夕期望过的场景,一直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