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坐吧。”
桑姬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傻子才想一直跪着,她提着裙摆慢悠悠地爬上了台阶。
此时正值日暮,宣室殿前长长的台阶披着落日余晖。
帝王穿着玄色衣衫,神情寂寥地坐在最上一层的长阶上,他的背后是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巍峨而高大的宣室殿。
桑姬逐阶而上时,犹然生出一种恍惚之感,感慨自身之渺小,皇权之威严。
离得近了,桑姬终于看清了帝王的容貌。
帝王俊朗疏阔,剑眉星目,风华正茂,他正襟危坐,像是无法撼动的高山,眉宇间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威严。
这座历经几朝、耗尽世间能工巧匠的心血修建的宣室殿,完全沦为了帝王的陪衬,竟然不能夺他丝毫风采。
桑姬原本笃定的心变得不安起来,这样的人物,真的不知道贵妃的事情吗?
或许她所以为地告密,帝王早已洞若观火,将贵妃的事情掌握得清清楚楚。
或许桑姬被钱嬷嬷押入大牢,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帝王知晓事情真相,应该会出手救下一个全然无辜的妃妾……吧?
李晏见桑姬站在原处,久久不动,好笑道:“现在知晓怕了?”
桑姬勾唇浅笑,眸光流转间,俱是万种风情:“陛下说笑了,妾身的一颗心都在陛下身上,妾身愿意为陛下死,如何会怕陛下呢?”
桑姬不会用自己的性命赌帝王的恻隐之心,若是帝王不出手搭救,她困在牢里就是真的完了,她的决定没有错。
只是李晏看着不像是能轻易被人忽悠住的昏君啊!
桑姬定了定神,拾阶而上。
帝王穿着广袖长袍,绣着龙纹的宽大衣摆在长阶上铺开,桑姬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李晏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桑姬带着些讨好地道:“妾身想离陛下近一些。”
石阶寒凉,能坐在衣服上,桑姬才不要坐在石阶上!
李晏没有戳穿她的谎话,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夕阳缓缓从天边滑落,远处的青山在夕阳的映照下,轮廓逐渐变得模糊,天际染出了一片橙红色。
桑姬的鼻尖充斥着浅淡的香气,不是帝王惯常使用的龙鳞香,竟然是必栗香。
必栗香可除去一切恶气,不知这位帝王要去除宣室殿的恶气,还是要扫除朝堂上的浊恶之气?
桑姬似乎隐隐窥探到了帝王心中的宏图伟业,这绝不是一个甘于做朝臣傀儡的帝王。
李晏看过无数次宣室殿前的黄昏,他幼时是和父皇一起看,父皇去世后,他成为了宣室殿的主人,他独自看了数年黄昏。
没想到,今日竟然让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陪他一同看夕阳西下,日暮低垂。
李晏少时展露天资,聪颖伶俐,深谙人心,先帝认定李晏能带领皇朝重返巅峰,能够重现万国来朝的盛景,越过李晏上面的七个兄长,立李晏为太子。
立太子的那一天,先帝给李晏改名为晏,取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之意。
先帝生前带着李晏坐在宣室殿前看日暮,先帝指着夕阳说国朝也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
自从太祖立国,皇朝已经传了二百一十三年。
北方戎人厉兵秣马,时刻准备南下,西南诸郡已经数年没有向朝廷上缴赋税,各地有自立的趋势,天灾不断,民生多艰。
天时不能违背,日月轮转是人力不能更改的规律,那么皇朝更迭是不是也是如此?
先帝手把手教导李晏为君之道,就是赌一个可能,赌人力能改天时的可能。
“你说人力能够改变天时吗?”
李晏收回了思绪,喃喃出声,他登基六年,从未有过懈怠,就是为了创建盛世,可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他产生了怀疑。
他真的能做到吗?
李晏侧头,就看见桑姬在悄咪咪打哈欠,他摇头失笑,一个小小的后宫嫔妃能知晓什么呢?
桑姬没有故作调笑,她的眸子映着的是青山如黛、夕阳如画,认真地道:“那要看陛下是要改变什么?是日月轮转还是万里河山?”
李晏愕然,他没想到桑姬能窥出他心中的抱负。
“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
桑姬嫣然一笑,“前者不可能,后者却是要看陛下,陛下相信自己吗?”
相信凭借你的能力,能够改变皇权没落、朝堂动荡的如今吗?
李晏开怀大笑,这是他这几年最快活的一次,宣室殿前飘荡着帝王的爽朗笑声。
李晏当然相信自己,他稚年被立为太子,十五为帝,北击戎人,南斩逆臣,他当然能够再造盛世!
李晏一直在按着自己的计划行事,他当然能完成父皇的寄托,当然能够不愧自己的帝位!
站在远处的顺德诧异,他服侍皇帝多年,很少见到过皇帝这么高兴的时候。
“别耸拉着脸了,你小子傻人有傻福,是真的攀上高枝了。”
福全从干爹口中知晓真相,就一直惶恐不安,心中暗暗将桑姬记恨上了,桑姬这一骗,让福全什么都没捞到,还彻底得罪了贵妃。
没想到峰回路转,桑姬真的得到了皇帝的喜爱。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散在天际。
顺德上前,躬身问道:“陛下,要将小主安排到哪一座宫室?”
“先住在孤的寝宫中吧。”
后宫中除了贵妃,没有其他高位嫔妃,贵妃在后宫中经营三年,不是毫无根基的桑姬能对付的。
还是将桑姬放在宣室殿内居住,等他腾出手来,有时间处理后宫的事情,再给桑姬选宫殿,免得她被贵妃为难。
桑姬听了不可置信,以为皇帝是要她去做守夜太监的活——在皇帝的床边打地铺,便于时刻服侍皇帝。
桑姬看出皇帝没有怪罪她撒谎的意思,而且对她还有一点喜欢。
她有了底气,此时直接开口道:“陛下,贵妃娘娘已经给妾身升了位份,妾身现在是承徽。”
“所以呢?”
桑姬心中碎碎念,面上笑意更深,娇娇弱弱地道:“妾身是愿意为陛下守夜的,只是妾身窃据承徽的位份,代表的是皇家体统。”
“妾身不敢损伤陛下的名声,让陛下留下不顾皇室体统的坏名声。”
“求陛下给妾身安排一个寝宫吧,不需要正殿,偏殿就可以了。”
桑姬觉得自己真是太体贴了!
她都要被自己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