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天下一派繁华盛景。
京都各国的使节的队伍络绎不绝,万里之外的国家都携带着厚礼入朝。
九月十三,天朗气清。
李晏和桑姬相携而立,受各国使节朝拜,四夷宾服,万国来贺,由北至南,从东至西,凡人力所能到之处,俱为国朝臣属,天子当为天下之主。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
有心人注意到了桑姬的站位,心中不免忧虑,昨日朝拜是对天子的朝拜,并没有召见内命妇,可皇后仍然站在了天子的身边,这个含义不一般。
当年的天后也是如此。
罗直在三年前已经致仕,现在的朝堂官员都是天子一手提拔,不可能再发生六年前的场景,百官一点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跑到东华门外跪谏。
有朝臣跑到丰王府中,和丰王谈起此事。
当年天后临朝,最大的受害人是你们宗室啊,险些被屠杀一空,所以作为皇帝的长辈,又是唯一在京中的藩王,你不该入宫去劝劝皇帝?
老丰王在四年前已经去世,如今的丰王的是他的长子。
丰王只一味地劝朝臣喝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最后又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
自家人知自家事,父王去世后,丰王没有去封地,不是因为陛下和丰王府关系亲近,完全是因为……他的好文采。
丰王背着手慢悠悠走去了书房,瞧着长孙写出的戏本,指点道:“这里写得太过肉麻,未免会让人怀疑有夸大之嫌,应该写的含蓄些。”
长孙哀叹着继续改手中的戏本。
丰王道:“我年纪大了,以后丰王府的富贵就要靠你了。”
李晏想要桑姬留有贤名,因此有了丰王府的富贵,丰王不可能进宫去劝李晏疏远桑姬,那是在自掘坟墓。
至于桑姬会不会是第二个天后?
唉,只能期望不是吧。
*
六年前,桑姬孕期时说的话,李晏从不曾忘却。
当年的他曾无数次质问自己,他喜欢桑姬是出于一时兴趣吗?会不会再过几年就会遇到更合他心意的女子?
当时的答案是不知道,他一向是爱之欲其生的性子,所以对桑姬所有的好都可能不是因为太爱桑姬,而只是因为他的性子。
现在的答案仍然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下一个六年是不是还这么炽热地爱着桑姬,但他知道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让他如此费尽心思了。
就算有一天他不爱了,桑姬也会活得很好,因为他想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分享给桑姬。
对一位帝王来说,他能给心爱女子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不顾帝王尊严的低声讨好、空置六宫、皇后之位、立她的孩子为太子、拔擢她的家人……
这些都不是,这些只是帝王的附属之物,真正的切身之本只有皇权。
李晏想与桑姬分享他的帝王权柄,直至如今,这场爱情的赌桌上才真正有了让李晏伤筋动骨的赌注。
如果桑姬有一日生出了异心,那么拥有着权力的桑姬是可能将他囚禁、另立新君,李晏会沦为阶下囚,性命不保。
这世间,皇太后永远比皇后轻松,前者不用担心皇帝会给自己换一个娘,后者却要一直担心皇帝想换一个妻子。
如果几年后,太子长大,桑姬也这么想了呢?
就算李晏自信他可以镇压桑姬和太子的叛乱,但是一开始就将祸患扼杀在苗头中,这岂不是更好?
可是——
这样的话,我不爱桑桑时,桑桑仍然没有保障啊,我对你分享我的权柄,他日我不爱你了,你仍然能握住取我性命的刀,如此,桑桑有了真正的保障。
李晏是明君,可就是如此,他更该知晓权力的魔力,他通晓人心,将朝中官员玩弄于掌心之上,各地诸将手握大军却都不敢生出丝毫反叛之心。
这样的人,是最知晓权力的贵重,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分享。
他不信人心,不相信自己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爱着桑桑,他不相信情爱中的海誓山盟,他更相信实际到手的利益。
这些不相信让他选择了这么做。
*
如今各地的镇守太监七成以上都是在桑姬面前侍奉过的,宫内太监迈入前朝的方式就是侍奉皇后-被陛下看中-派出去做镇守太监。
可以说,他们天然就是皇后一党,站在皇后的身边。
只是因为帝后感情甚笃,起居都在一处,侍者常常混用,宫外的朝臣却没能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李晏做这些做得太过自然,桑姬后知后觉发现这一点,她去问了李晏,李晏直白地承认了他的打算。
桑姬愕然:“陛下心忧天下,您登基以来励精图治,耗费数年才能有如今的盛世,现在怎么能因为喜爱我,就将天下、将您的身后名做为赌注呢?”
李晏将天下的权柄给予她,近乎在说等他死后,桑姬就是这天下之主。
可是桑姬并不认为自己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她知晓天后的事迹,平心而论,她并没有天后选贤任能的本事,也没有那一份看透人心的本领。
她能如此轻松地拿到权柄,是因为李晏太强,能够压下所有的反对声,不着痕迹地设置好一切,是因为李晏太爱她,所以为她铺平了道路。
李晏道:“桑桑有这一份自知之明,就足够了。”
桑姬居后位数年,凡有所请,李晏全无不允,这样的她,每日都有无数人向她求情,可是桑姬从来没有因此求过李晏一件事。
没有因为和内命妇、宗室女眷相处得好,就包庇她们的夫婿、子侄的错事,求皇帝不要处罚她们。
反而对朝中有能力的大臣多有维护,在李晏盛怒之时劝他不要因为朝臣言语冒犯就处罚他们,全然不顾朝臣曾上书指责桑姬插手前朝事。
因为此,桑姬也可以说是历朝最不威风的皇后。
既然皇后如此看重能力,那我们还讨好你做什么?
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去做,没能力的人做了也没用,内命妇奉承皇后的心也淡了,虽说还是敬着,却全然没有谄媚讨好之意。
椒房殿安静得不像是一位宠后居住的宫殿,没有宗室女眷和内命妇络绎不绝地求见,献上珍宝,小心讨好,求皇后说情。
能够拒绝别人的奉承,这已经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了,尤其在他人都这么做的情况下。
桑姬道:“可治理国家需要的不只是这个,历朝君主谁登基时不想要做一代明君呢?不过是没有能力罢了。”
“分不清忠奸,无法辨认谎言和真实,最后只能是让天下受过。”
“陛下手腕高超,能整肃吏治,可妾身做不到,妾身不清楚这其中的界限在哪里。”
桑姬和李晏在冷战,这一次,两人足有半月没有说话,李晏照常处理政事,完全没有退步的意思。
丰王匆匆入宫,想劝劝皇帝,主要是您既不想换皇后,又不想让后宫进人,还舍不得对皇后发火,搞得这些日子宗室和朝臣深受其苦,谁都不想每天面对一位心情不好的皇帝啊。
“皇后劝孤召回各地镇守太监,不该和她商量朝堂的事情,你说孤该答应吗?”
丰王:……啊这,还有这等好事啊?
只是对着皇帝冷冰冰的目光,丰王只能唯唯诺诺地说不该这样。
丰王万万没想到皇后竟然真的是贤后,这样的事迹就该被大肆宣扬,可惜……皇帝不满意皇后的做法,更不会允许他写下这等事情。
免得皇后被这种事迹限制,日后不好插手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