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全食对于冀州人来说是一个很罕见的天象,它代表的是太阳与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形成了一阴一阳的平衡。
不少人出来观看这场难得一见的日全食,而对于寿命比较长的强大修士来说,这只是他们漫长人生中相对不那么无聊的一天。
而赤薇拿着书站在日全食下,随着月亮慢慢遮挡住太阳,到了完全遮住太阳只剩下一个金色的光圈的时候,赤薇看见自己面前的书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紫色光芒,紧接着一个个黑色的文字从表面的字下面浮现出来,取代了原本的字。
相比于段思纤从怨恨里感受到的情节与受害的奴隶们的感情,史书上的记录则更注重建造的过程。
段思纤看见的是奴隶承受的一切,而赤薇看见的是凤家三代以后的家主的歹毒用心以及上位者的傲慢。
赤薇抓紧时间记录这本书上的一切。她发现从三代开始熔炉矿场就已经在建造了。
他们计划把熔炉当做了一个悟道用的模型,不需要离开冀州甚至不需要历练就可以领悟众生皆苦的感受,她们会经常在熔炉旁边打坐,俯瞰在底下挣扎的人。
如果沉溺于其中的痛苦就会走火入魔。
但是从这份痛苦中脱离,不怜悯也不悲哀的话,她们就会成功“悟道”,短期内所有和感情有关的神经都会转而开始控制周围的灵气不为自己所用,修炼的速度也会极大提升,无情可以说只是副产物。
“然而,现实是凤家在三代开始重蹈覆辙,把无情道奉为圭臬,隐瞒了事实让凤家以外的人以各种方式去顿悟无情,甚至不惜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家人,或是逼着自己的儿女不再怜悯任何弱小的生命。”赤薇想。
久而久之,整个凤家连同与他们关系密切的旁系为了独占“无情”之术,故意引导曾经的盟友们互相制衡,让他们的利益纠缠在一起无法理清,让他们沉迷于通过玩弄权术与人心获得资源,最后变成了各个家族的强者相互猜忌,试图从对方甚至凤家手里捞到修真的资源,而不是静心自省找到适合自己的道,也越发奈不住闭关时候长久的寂寞。
只是这个奇观到了四代才得以实现。四代集齐了所有话本中复仇者的因素:被凤家视为废物抛弃,卷土重来,获得奇遇,建造奇观找出自己的“道”,然后飞升成神报复了所有鄙视她的人。
也许四代复仇者的身份让她得以成为凤家最短时间飞升的人,但是她走后只留下这个奇观和一两件物品,也许是因为凤家对她并无养育之恩,她完全没有给凤家留下任何更强大的遗产,她就像一团烟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绽放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她的光芒灼烧,她消失以后只在夜空留下了她的残影,最后慢慢消失。
而这个奇观,在建造之初就死了无数奴隶,那些家主为了维持住熔炉里不熄的火焰,好让自己能够继续参悟这个所谓的微缩世界,又让数百数千个奴隶累死。
她们逼着这些奴隶服用丹药,让他们一直一直重复工作,这些奴隶的生活维持在两点一线的范围内毫无变化。他们只有无望地推着机关,无望地看着熔炉熊熊燃烧烧尽一切需要熔炼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不属于他们,只属于那些地面上的人。
“这简直就是把奴隶们当作耗材,让他们不断地工作。她们高高在上地研究,把这种无用的揭露和虚无的思考当作自己得道成仙和获得美名的材料。”
她要做的,就是告诉所有人,凤家任何一代人出现昏庸或是无为的情况,不代表她们是被奸人背叛或迷惑,不代表是被魔族蛊惑,而是现在的凤家本身就是一个只会以维持自己的正统为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存在。
“凤家不一定是加害者或受害者,但她们一定是受益者,她们无论如何,最终目的都是维护自己的统治。”赤薇写下最后一句让人茅塞顿开的话以后,想尽办法地概括这段真实的历史,然后用更简单更易懂的语言写了一篇短故事,让斐芸滟去印刷更多,这些短故事都被印在一张纸上,方便更多的凡人和奴隶能够拿到手。
金鼠那边派出的人手早就准备好了,他们很快就拿到了大量的传单,那些被植入欢愉红的奴隶中有一部分慢慢恢复过来,也有一部分需要精神安抚才能脱离欢愉红带来的瘾。
大部分清醒过来的奴隶都立刻加入到了独文反抗军之中,已经学习过一次性灵器使用以及矿脉穿行的方式的反抗军则是带着这些人继续学习。
终于,其中一个“老鼠”带来了一块密文留影石,那是段思纤的信号。
“正是时候。”
随着这四个字出现,巫劣和雷泽凯开始带着那些奴隶去外围的矿脉中拯救那些被控制的奴隶,并且埋伏在他们最熟悉的矿道内等着,在这些监工放松或是入定修行的时候直接出手。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监工全部被一次性灵器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没机会上报就被打晕了过去。
地面的抗争也在隔了两三天后开始了,那些学子深受爱戴,也让那些凡人和奴隶觉醒,他们想破了脑袋,最后自己能做的只有罢工。
“我们要的不多,我们只是要尊严,为什么不给我,让我为你们做牛做马还要上交供奉。”
“如果你们既要又要,那我们就保护自己,我们不需要你们!”
“我们不干了!”
群众开始自发大罢工,那些修士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虽然有一些人因为钱财收买变卦,也有的是家人被威胁而选择妥协,可是这些凡人加起来至少有数万人,而且他们也从其他家族知道现在是所有凡人和清醒的奴隶在罢工。
而领头的赫然是被释放的天工学院学子。他们也收到了消息立刻就扛起了反抗的大旗,为自己曾经的家乡带去希望。
他们高举自己手中的用木板和工具造成的抗议牌,上面用自己新学的字写道:“还我识字的自由。”
“还我自尊,还我自由!”
街道上开始挤满了抗议的凡人,甚至矿洞边缘也开始出现奴隶的身影,他们不管监工的鞭笞,高呼着“还我自由。”
他们不敢下手,他们知道奴隶和凡人都是给顶头上的人的供奉。
他们本来就已经因为压迫和资源不足等等一系列问题下选择不生育,奴隶都要被压着去配对才能有机会生下孩子。
不生育这种想法本来应该建立在资源充足或由现有技术取代人工的情况下诞生的。处于头部的她们不想资源输出给他人,自然也有资格提出这种想法并实施。
可是那些被压迫的众生发现自己一眼看得见的未来,发现自己根本给不了最好的给孩子,所以他们也开始不再生孩子。
“不生娃反而成了趋势啊。”雷泽凯想 “每个矿洞都已经布置好了各种陷阱,如果我们分析没错的话这些山脉有极高的阻灵性,加上‘无’石能把灵气消除,选择地道战已经是上上选了。”
“地面战就交给段思纤她们吧。”巫劣说,“但是我一直很在意,醉仙楼那个怨气和魔气究竟是有什么东西在。”
“你要去探查吗?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吧。”巫劣说,“你留在这里主持大局也很重要。”
而就在这时,各个地区因为凡人和奴隶大罢工导致那些管辖当地的家族抓耳挠腮无可奈何的时候,偏偏在这个需要凤家主持大局的时候,熔炉矿场的大熔炉突然爆炸,并且伴随着一声清脆无比的凤鸣声。
那凤鸣特别真实,但是因为夹杂着情感变得刺耳,好似凤凰的冤魂在责备他们的恶心和无情。
段思纤把熔炉这个奇观抛到了其他世界,所以爆炸没有波及到任何人,那些奴隶发现熔炉毁灭了,眼底全是迷茫。
他们好像失去了目标的无头苍蝇开始混乱,那些监工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风吹过,然后就被当场打晕了过去。
“有人入侵!有……啊!”另一个监工连入侵的是谁都没看到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躲在坑道的魔傀儡和变成了魔修的死士也被攻击,他们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就被当场斩杀,而斩杀他们的赫然是段思纤。
段思纤把他们伪造现场,让他们的死状好似是互相攻击导致的,紧接着段思纤抓紧时间让奴隶们冷静下来。
“安静!”段思纤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那些奴隶立马抬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段思纤。
而段思纤直接从高处跳下来,落到了奴隶们所在的地方。
“你是谁?”那些奴隶中比较大胆地开口问道。
“我是段思纤……也许你们知道我的名字,也许不知道。总之,现在不会再有监工了。”
“什么,什么意思?”那些奴隶都不知道情况,只能茫然地询问着段段思纤。
“简单来说,你们有机会重回地表了。”
重回地表这四个字带着最极致的诱惑力,然而他们已经身中欢愉红,他们开始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那种被鞭笞和被奴役的痛苦随着欢愉红的消散开始刺激他们的全身。
“啊啊!”其中一些奴隶开始痛得倒在地上抽搐。
“可是我们变成这样了,我们还能回到地表吗?”意识比较清醒的奴隶问道。
“能。我带你们去。”段思纤已经把整个熔炉矿场里的监工都打晕了过去,“你们还能动吗?”
那些奴隶纷纷点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有一个比那些监工还强的修士告诉自己能走出地表,他们无论如何都只能照做了。
奴隶们一步步跟在段思纤身后,他们身上力气已经不够了,但是走出地下来到地上的诱惑也不低,尤其是现在他们感觉到痛苦,急需的是安定和快乐。
“啊!”其中一个奴隶摔倒在地,她拼命想要爬起来却怎么都不行,立马开始颤抖着说,“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我这就起来,别打我……”
段思纤停下脚步走到了后面,那个奴隶的脚踝已经受伤了,完全靠欢愉红撑着,再走下去就要废了,让她站起来完全是强人所难。
“吃下去。”段思纤把恢复身体的灵药塞到她嘴里,她咽下去以后感觉脚踝的疼痛开始消失。
那些奴隶一开始也是闭紧眼睛生怕自己看见那残忍的一幕,结果那个白发女修忽然把丹药直接就塞到那个女奴隶的嘴里。
他们呆愣着看段思纤走回去前面,而那个女奴隶立马就要跪下来磕头。
“不要跪。”段思纤说的话让那个女奴隶停了下来,“你们现在要回到地表,不要再跪下了。”
奴隶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似乎等到了自己幻想了无数遍的救赎。
那短暂的快乐和幸福,那靠欢愉红才能获得的刺激,好似在被希望轻柔地拂去。
段思纤领着那些奴隶来到了地上,恰好是日全食即将结束的时候。
段思纤适时地使用了衰光符,给他们眼前遮上朦胧避免他们直视太阳变瞎。
他们看着那漆黑的阴影从太阳前面离开,金色的阳光再次打在大地上。
“这是,太阳……是日全食……”其中一个年迈的女奴隶说道,“以前我们金族和铁族,都见过这样的奇观啊。”
“这是天意吗,是奇迹吗?”
奴隶们大口呼吸着地面的空气,他们的身躯不再被困与逼仄的坑道,他们的双手不再粘在自己的工具上,他们的膝盖不再接触土地,他们的身体不用感受到鞭笞,只有微风和阳光让他们感受自由的温度。
“我们真的……到了地面……”
自由烙印在他们的灵魂里,当他们品尝到的那一刻,他们内心已经开始哀嚎着:“求求你,带我们走向自由吧!”
那些奴隶定定地看着段思纤,那站在日蚀下方的女子回头看着他们。
“这是真的。”段思纤说。
在最前面的奴隶忽然鼻尖一酸,巨大的喜悦从头充斥四肢百骸。
“呜啊啊——”那些奴隶开始大哭着,他们的委屈和痛苦随着欢愉红消失而爆发,但是他们又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全身,那种感受让欢愉红的反噬开始变弱。
“好像有用。”段思纤想,“沉迷于短期刺激和简单快乐的话,就完成他们的夙愿。人们长久坚持并获得满足的那一瞬,带来的快乐是巨大的。”
“段小姐,请您,请您……”
“带我们走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