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咸阳城背靠黄土高原，城南是渭水。

    泾河自北向南在咸阳下游注入渭水。

    渭水以南是秦岭大龙脉。

    终南山位于秦岭北部。附近有潏河汇进沣河，流入渭水。

    咸阳城被西楚霸王项羽一把火烧了之后，建立大汉王朝的刘邦，在渭水南面建起了新的皇城。

    时间转眼过去了一百年。

    这天中午时分，渭水南面整片山区忽然天黑似墨，没过多久下起了大暴雨。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阵西风吹散了黑云，天空才放晴。

    人们都感觉到这种天气很不寻常。

    终南山下，潏河与沣河交汇处的望脉村里，里正王木章家刚刚又添了一个男丁。

    呱呱坠地时间正是刚才暴雨过后，天空放晴的时候。

    王木章已有二子一女，这个男婴是王家老四，三小子。

    王木章一直在天井回廊里焦急转圈。此刻见西风吹来，雨停天光，卧室里随即传来婴儿啼哭，立即大喜。

    他冲到卧房门口，大声问：“夫人平安否？”

    卧室里一个年长妇人掀开门帘，伸出头笑嘻嘻道：“恭喜老爷！又是个少爷。菩萨保佑、母子平安！”

    王木章喜滋滋吩咐赶来的管家打赏稳婆，自己进房去看夫人和儿子。

    跟在管家身后的大儿子、长女、二儿子也挤进房里，看这个新来的弟弟。

    *****

    此刻，终南山上的一片石屋建筑中，一位赤脚素衫、披发打坐的女巫师，忽然睁开了眼。

    她掐指算了一遍，皱起了眉头。

    再次算一遍，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站起身，边往外走便道：“羽儿，为师下山一趟。你自己做功课，不能偷懒。”

    隔壁房间跑出一个女道童，轻声道：“师父，你要下山啊？多久回来？要不我陪你去吧？”

    “多久回来？”女巫师法号徵音，世人称徵音仙师。她这次倒不知道几时回来。因为算不清。

    她道：“刚才墨雨开道西风送行，好像是扶桑宫有异能转世。我去找一找。也不知要多久、结果如何？你就不要跟着了，免得耽搁课业。”

    “是，师父。”叫羽儿的道童答应着，望着师父出门下山而去，眼里微微有些失望。

    因为在山上很闷，她总想下山去走走。

    *****

    里正王木章家勉强算是小康之家。

    大儿子王潏8岁，长女王婗6岁，二儿子王沣3岁。

    王木章读过几年书，也在军中立过一些功。

    不过军队军功是有加有减的。王木章所在部队在草原迷路，贻误了战机，他以前的功勋也减没了。

    后来受了伤，回到老家，被推举为里正。

    这个时代的乡村治理结构与秦制差不多。里分大、小，乡、县、郡也是。

    王木章负责的里名字叫“上汇里”，是潏河、沣河相交形成的三块区域的上面那块，即靠近山坡。

    上汇里有农户130户，约900人。

    按王木章的计划，这第三子的名字叫王渭。

    满月的时候，习俗是请邻里乡亲吃炒饼、果子、鸡蛋。

    正在热闹时，一位麻衣布鞋的披发女巫师来到家门口。

    正是终南山上的徵音仙师。

    巫师不是官职，但在民间的地位颇高。

    巫师分天师、地师、人师。依据一定的物事，分别能占卜一个人的前世、来世、今世。

    据说高等巫师也有人掌握禁忌法术，能布局施法影响他人运道。

    王木章一见到女巫师，赶紧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问道：“老汉王木章，今天是小儿月喜做节。不知仙师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咧？”

    其实王木章也就30出头。

    徵音仙师道：“打搅了。我是路过此地。既然是满月之喜，被我赶上了，也是缘分。这里有一块腕佩，当作我的贺礼吧。”

    说完，她取出丝带穿着的一块小玉佩，拿在手里，却没有递给王木章的意思。

    对陌生人的礼物，王木章有心拒绝。

    但对方是巫师，她又表达了随缘的意思，王木章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屋把小儿子抱了出来。

    女巫师上前，凝视了孩童几眼，将玉佩系在他的小胳膊左腕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下意识感到，小孩似乎抬起左手看了看。

    女巫师合掌对王木章道：“本师在终南山上云宫修行，这孩子与我宫有些缘分。本师为他取名西风，弱冠后字送雨，阁下你看可好？”

    王木章马上躬身作揖道：“在下谨遵仙师吩咐。多谢仙师为小儿赐名冠字。待小儿年长些，到时带他到云宫拜谢。”

    女巫师笑道：“阁下可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

    说完，告辞，款款离去。

    王木章抱着小儿子，看着女巫师背影，心里想：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巫师很神秘，也受人信奉、尊敬。可是王木章不愿意儿子将来做那个。

    本来自己给儿子们选的名是门前的几条河：潏、沣、渭…，现在这位仙师给三子起名还赐字，那就依她好了。

    王西风，长大后字送雨。

    西风送雨，好像正是小儿子出生时的气象。听起来还怪吉利的。

    得了一块玉，到时去拜谢一下也应该。

    *****

    王西风成长很顺利。

    屋后是山，门前是水。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很友爱。

    老娘更是温柔、呵护。

    唯有老爹忙里忙外，一年四季多数时间不在家。

    里正是古代政府的编外雇员，最辛苦，风险也大。

    为什么有风险呢？是因为里正主要的职业内容是收赋税。

    赋税比较复杂，分田赋和口赋。品种有粮草、兵车、马牛等。

    田赋在汉初是十五税一，后来文帝、景帝休养生息，改为三十税一。

    武帝登基后不久，局面就变了。多数时间是十五税一。

    把赋税的物品，从农户手里收拢起来，然后运到乡、县去缴纳，就是里正的职责。

    这里面有个收益机会、有个风险地雷。

    收益机会就是：一正二副三个里正，挨家挨户收缴赋税实物时，先确定农户收成总产量，再按税负比例收走纳税部分。

    这个确定收成总量的权力是有灵活性的。

    一般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收取的税赋是给皇帝的，他远在千里之外不说。

    为皇帝多收点税的好处，远远小于施点恩给乡亲的好处。

    于是，里正确定农户收成总量时，都会手下留情。

    相应地，必定会有些许回报。

    这是里正的机会。

    同时，里正可能会踩雷，那就是发生意外。

    意外包括疏忽弄错了数字导致短缺、被盗、被抢等。

    法律为了避免里正利用漏洞监守自盗，规定出现意外，由三位里正全额赔偿。没得商量。

    所以，里正很容易破产。

    甚至，对意外必须担责而又赔不起时，丢掉性命的事也时有发生。

    由里正收取田赋实物的弊端，从来无人能解决好。

    中华历史上的大改革，就是围绕这个东西。

    后来取消实物收税，改为以币代税，让农户更惨。

    因为，农户为了缴税，必须先以实物换到货币。

    每到纳税季，就会有人操纵市场，把粮价压得极低。农户因此苦不堪言。

    后世的农民造反，常常与此有关。

    这个时代的法律规定，推举里正的条件就是富裕程度。由“里”中最富裕的三户人家担任，不得推辞。

    所以，里正的位置推脱不了，活计有好处也有坏处。十分辛苦，必须很细致完成。

    在这个年代，农户生存艰难，里正决不能为了保证稳妥，将折头随意预松。

    损耗比例有定数。如果乱来，一旦被举报坐实，基本就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