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气”，秦晚躺回自己床上，刚刚他自作主张，放弃了一次为萨家保命的机会，但完全没有心虚的感觉。

    雷家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强大，这是秦晚的判断。俗话说一家不知一家难，雷望合来找自己协助，表明他对反伏击仍没有足够信心，也就是说，自云国来的刺客，可能足有与之匹敌的实力。

    秦晚甚至可以猜到雷望合这次来找自己，并不是雷隆衡所下命令，而是他作为族内智士的判断。如果刚才答应了他的条件，雷家对萼国会愈发嚣张，所谓以地事人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退让是没有界限的，直到萼国全体向雷家称臣。

    雷望合猜到了一半秦晚的身份，基于他与皇族关系密切的判断，这次登门交易，更多的是种试探。他要摸清萼国皇族心理底线，不断压榨对方容忍度，以达到兵不血刃就加以镇压的效果，秦晚看穿了这点，采取了强硬的回击。

    “不过可不能眼看着这些人被杀掉呢。”他起身摊开地图，一寸寸搜索将要经过的路线，最终手指停在了一处。闭上眼，想象自己是越境而来的杀手，“果然是这里吧。”他望向帝京东方，腾河的方向。

    往轻雁塞的路上气氛很不好。大概是雷望合将与秦晚对话的结果内部通报过，雷隆衡偶尔望过来的目光冰冷，雷隆浅也没有大呼小叫嚷着要找吃的，雷隆务、雷隆兴和雷隆野三人更是目光如刀，似乎已将秦晚这个向导当作敌人来看待。

    及到了轻雁塞，秦晚浑如不觉般，一如之前跑前跑后。他从城头往下指，含笑说道：“轻雁塞是依山而建，半个城体是山石构成，在上面再起城墙，所以是我国最高的要塞。统高三十九仞，虽说如此之高连飞雁都难以逾越，仍是经历过无数战火。”

    “雁塞凝冰这一景，其实源自我国萨朝定国之战后所发生的事。当时为了平定北境的抵抗，‘王之侧影’庾平专门就攻略轻雁塞设计了方针。针对冬日守城军会向城下大量浇水，整个城塞被冰包裹的战术，庾平制造了大量泵车和强力水炮，又就地取材堆冰制作楼车，然后反向塞内大量射水，没过多久守军便不堪忍受开门投降了。”

    “后人为了纪念这段事迹，逢大寒、小寒都会朝城墙上下浇水，呶，这面还凝着坚冰呢。”秦晚对萨风和庾平的事迹滚瓜烂熟，随口说来倒也活灵活现，云国众人虽说对他已生嫌隙，最小那个却忍不住往下望去。

    “呀，好看。”雷隆浅话才出口，便觉得不好意思收住了嘴，雷隆衡拍了拍她的头道：“无妨。”雷隆浅红着脸，愤怒地盯了秦晚一眼，似乎是怪他害得自己失态了。秦晚走上前去，对雷隆衡说道：“大公子，接下来去明光城的路线我想修正一下，本来计划是顺道看一看‘腾水跃波’，不过考虑到时值冬日水波不兴，打算换由宁腾二水中间官道走，不知可否。”

    雷隆衡深深看向秦晚眼睛，略顿一顿道：“此处胜景我向往已久，不必多言，按原计划走。”

    秦晚理解对方的意思，雷隆衡已摊牌，明白告诉自己他要迎战。以这人谋略，不可能没看出来腾水之阳是敌人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一切尽在他计算之中。现在要做的，是尽最大努力让防卫小队每个人能够在一场惊天大战中得以生还。

    当夜，秦晚召集祁虎三人密谈了许久，祁虎回去后又将各小组修士拉出来密语，出发之后，队形还是同样队形，可人人面色凝重，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松写意。

    修正路线的劝说失败，秦晚算是正式与雷家决裂，既然话不投机他也没心情侍候，带着祁虎三人呈箭头型走在最前面。“灶娘大姐，你确定我那办法可行？”“嗯。以后叫姐姐。”灶娘似乎对大姐的称呼不满意。

    日夜兼程，人兽熊穿过一片疏林后地势开始平缓，前面视野开阔，远远传来浪花奔涌的声音，秦晚嗅到水气，心知已至大河畔，回头望向祁虎，祁虎心领神会，一声唿哨，所有伴行的修士都催动骑兽来到队伍后方，彼此保持着相同间距排出阵型。

    他们排出的阵形是个倒鹤翼阵，阵中凹入的半圆弧不是向着后方，而是正对前面，这不但没替云国人防守住背后，反而把六人都置入攻击范围之内。雷望合警惕地望了过来，秦晚懒得向他作出解释，面不改色地朝雷隆衡介绍道：“大公子，前面不远便是腾水，要看‘腾水跃波’，最好的位置是在东岸，此刻将暮，落日映照水面，更有浮光跃金之壮丽。”

    雷隆衡没有看秦晚，而是望向雷隆浅，雷隆浅单瞳闪烁着异光，可爱的小鼻头翕动，似乎在辨别着什么。过了一会，她指向前面道：“那边。”雷隆浅手指之处远达河边，显然是被她发现了什么痕迹。

    秦晚突然在想，若是未来与云国作战时，雷隆浅作为敌人出现在对面，造成的威胁那就太大了。他甚至有种不能说出的想法，雷家没有了她才好。不过回想先前陪她到处吃东西时雷隆浅的表现，完全是个活生生的人啊，这个念头又熄灭了。

    “下骑！我要走过去看。”雷隆衡率先跳下地面。

    秦晚心想，雷隆衡这是要故意走入陷阱呢，他是有什么必胜的倚仗在么？回想这一路来雷家人的表现，很可能他们在出发之前已经收到有人准备狙杀的情报。此刻不遑多想，他让小队也集体跳下骑兽步行，幸赖祁虎之前有布置，阵形仍然保持着。

    雷望合脸色阴沉看向秦晚，开口道：“身为护卫部队，你们全员拖后，倒像是我们保护你等似的，萼国有这么做事的么？”

    秦晚心想，你这老头子坏得很，还想先垫一波炮灰，可给我拉倒吧。他笑道：“长老差矣，殿后是我的安排，若是万一背后有敌人来袭，后队便是前锋了，正好为贵属分担。”他没有下骑兽，而是策动着骑兽先一步奔向河边，将身后所有人拉在后面。

    神识迅速以最强状态张开，前面千丈之内历历在目，但雷隆浅手指方向并没有发现异常。“这妮子知道了些啥？”秦晚将神识凝聚，缩短至身前百丈，一路往前，连地穴中冬眠的鼠科都侦知出来了，可仍然没有敌人的迹象。

    再往前就是腾水，秦晚有些焦急，他必须在两边接触前提前知道敌人起码方位。以雷隆浅的嗅觉视觉，如果真有越境而来的杀手，又知道雷家底细的话，应该会刻意防备这点。秦晚判断对方知道，因为连萼国家探子都极端顾忌的人，她同国的大概率清楚雷隆浅在战术上的作用。

    要隐藏气息的同时，避开她瞳术的监视，秦晚好像猜到了。腾水之所以被称为腾水，是因为河底地形有众多突兀转折，激流冲击波峰碰撞，会产生大量腾空浪涌，同时腾水极为富饶，鱼群沿河而下时，常常跳至空中，翻腾之姿也为人所称道。

    杀手可能没有藏在河畔土底，而是在河里。

    “喝！”秦晚跳下骑兽，站在腾水之畔静静看向前方。夕阳离完全沉落还有一段时间，大河喧闹不已，万千水花在半空中倒映日光，映射出无数金色光芒。时不时的，有大鱼跃出水面，矫健的身体如射出的箭般扭动，又呯然一头扎回水里。

    趁后方人还没来，秦晚跳至空中，手中金球延伸出细细金线，他看似随意在空中一甩，刚刚跃出的鱼群中最大那条的肚子现出一条血线，腹腔打开后，鲜血内脏哗地掉入河中引发一顿争抢，鱼身整个地被扯回秦晚怀中。秦晚抱着一人多高的大鱼往回走，转头撞见凝然前行的众人。

    “浅小姐，腾水活鱼。”秦晚越过雷隆衡和雷望合朝少女笑道：“这鱼长年生活在激流中，肉质紧实鲜甜，若是煎炒烹制会伤它原味，切成薄片蘸以山葵淡酱油或直接吃都是极美味的，要是嫌味寡，加薄盐烤也是妙品。”

    雷隆浅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羡色，立刻又消失，她小嘴一撅哼道：“我才不吃！”眼睛望向前方兄长身影，神情已是高度紧张。

    雷隆衡对秦晚和妹妹的对话恍若不闻，眼中映照着天与水中夕阳的金色，一步步往河边走。雷望合山羊胡一翘，雷隆务、雷隆兴和雷隆野跟了上去，而雷望合本人挡在雷隆浅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小锤一支长钉。

    雷家队形已经被拉长成两截，前方四人离河边越来越近，雷隆衡在最前面，每隔十丈跟着一人，最后的雷隆野距离雷望合二十丈远，躲在雷望合身后的雷隆浅位置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