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外憩梦园，是专门接待京中达官贵人的场所。几日前，被人包了场。

    一位须发斑白的中年人，身着青衫坐在花厅，细品香茗，赏着窗外精致园景，举手投足间满是儒雅。

    “爹。”沐俨进来，神情尴尬。

    沐晟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酒很好喝？”

    沐俨低着头，不敢答，半晌还是弱弱的回道：“孩儿，不敢了。”

    沐晟仍喝着茶，看着窗外，“在军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本也不算什么，但是你不守军规、擅离军营。更可悲的是，作为我沐家子孙，居然目光短浅，陷于儿女私情，学人借酒浇愁。”

    “可惜，即便如此，也没见有人来寻你劝你。堂堂黔国公世子、将来要执掌云南三十万大军的统帅，竟如此狼狈。”沐晟看似平静，语气中却有隐隐怒气。

    要不是没想到爹会到苏州，沐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样，“我错了，爹。”声音很轻，完全不敢抬头。

    “错了？”沐晟看了他一眼，继续喝茶，“既然已经知错，那今后该怎么做？”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对得起祖宗荣威。”沐俨心情低落。

    沐晟冷笑一声，摇了摇头，问：“那，张斓呢？”

    “她、她……”沐俨脸红起来，“我、我会忘了她，今后专注……”

    “又没让你修道，学什么太上忘情？！”沐晟皱起眉头，不满的打断他，叹了口气，指了指椅子要他坐下，自己也放下了手中的茶。

    “沐张两家联姻是既定的，但你可知，为何非要与张家联姻？”沐晟问。

    沐俨吸口气，小声道：“张家是勋臣，又是万岁近臣，在宫中更有张贵妃。但张叔叔一直无子，族中更要有所安排……”

    “你说的是张家为何要与我们联姻，那我们呢？因为他家有个贵妃，所以连庶女都要接受？”沐晟不满意他的回答。

    沐俨不敢出声。

    沐晟面无表情，但仍为沐俨解释起来，“你祖父是太祖皇帝义子，自幼便由先帝先皇后抚养长大，更与先太子情同手足，而爹幼时也在宫中长大。仅这重身份，我们沐氏就与其他公爵不同。若是当年……你必定也会与爹一样。”

    沐氏算得上半个皇族，当年太祖皇帝正是不想让养子被身份限制，才让他恢复沐姓，更与先太子一脉关系极深，而爹年少时在宫中伴读的对象正是建文帝。虽然五叔尚了公主，看似与当今圣上的关系近了，但爹从不提起靖难之前的事。听到沐晟说起这些，不知为什么，沐俨隐隐有些害怕。

    沐晟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局促的样子，心中暗叹，微微缓和了语气继续道：“你觉得爹的武艺如何？”

    沐俨低着头，小声道：“爹是儒将……”

    “儒将？”沐晟抬了抬眉毛，“不如说是书生。爹从小喜文厌武，而你大伯却是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原本，西平侯的爵位轮不到我，不懂武也没关系。可惜……可惜我袭了爵。”

    沐俨低着头。若不是大伯英年早逝，爹应该不用领兵上战场。

    “我这条命，无所谓，但绝不能坠了西平侯沐氏的英名！”沐晟叹口气，似是把所有的艰辛都汇到这声叹息中，“幸得圣上不弃，从西平侯到黔国公，让沐氏继续坐镇云南。所以你必须要明白，无论如何，作为沐氏子孙，必须要有镇守一方的实力！”

    沐俨点头。爹不会武功，仍能靠自己将西平侯升为了黔国公，自己呢？

    “战场上，我与张辅相互配合不下几十次，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早就说要成儿女亲家。”沐晟喝了口茶，话风一转，“你知道沐氏与张氏的区别吗？”

    区别？沐俨细想起来。都是一等公、都是自己拼来的战功。但很多人都说，张辅是杀神、冷血无情，爹不如张辅。

    沐晟看着他，见他似乎一副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也就没再为难他，“他是天子宠臣、燕王旧人，凡有兵事，领虎符，从京城出，带兵打仗。我们，长驻云南，虽手握大军，但与京中的关系远比不上张氏。大家都知道，在交趾，他是杀神，从无败绩；而在交趾，离开了他，爹就没赢过。”

    沐俨一愣。最后那句，爹居然自己说出来了。不过，好在圣上也从没因此而降罪。

    “打交趾，朝中是张辅一力主导。只有在交趾，爹才可以败的心安理得。你明白了？”沐晟看着沐俨，意味深长的说。

    沐俨仍是低着头，并不懂。

    沐晟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无奈摇了摇头，“你和爹不同，更像你大伯能文能武，爹信你一定能保住黔国公的爵位。但，站在山顶能停留多久，除了自己的能力，还要有恩宠。我们与张氏，都站在相同的地方。而张辅与圣上关系非同一般，这一代也必然会有女儿入宫为妃，这是对张辅的恩宠。那，我们沐氏呢？”

    对啊，皇位已从先太子一脉换到了……沐氏没了靠山！甚至因为建……不过，圣上并没剥夺沐氏的兵权，是因为爹在交趾的败仗？所以，爹想让大家相信，一个能力有限、诚惶诚恐的臣子，会为保住爵位四处经营？比如，大姐嫁了赵王为妃，自己要娶张辅之女。沐氏已位极人臣，而站在山顶，往哪个方向都是下坡路。现在，远比赏无可赏要好。

    想到这里，沐俨猛的抬头看向沐晟。

    沐晟终于笑起来，点头道：“我们沐氏效忠大明，但忠臣难当。”顿了顿，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张斓是庶女，庶女只能为侧室，但张家女进我们沐家，是不可能成为侧室的。在没解决这个问题前，张斓不能进门。但解决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你用你自己挣来的军功，换圣上赐婚。”

    沐俨仔细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

    沐晟继续，“交趾今年极可能会有大战，此战结束后，圣上定会论功行赏。你喜欢张斓，当然是最好的，将来家庭和睦，爹也欣慰。至于张斓，无论如何，她都必须面对现实。”

    “孩儿明白了。”沐俨没了之前的迷茫、沮丧。

    “你记得，你是黔国公世子。放心，我们沐家也没那么惨。云南，是责任、更是底气。”沐晟赞许的看了眼儿子，吩咐道：“一会，爹与你一起去锦绣，然后直接回营。”

    “是。”沐俨干脆的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