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八百七十二年 白露日

    南山村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望神节。

    天未亮，村子里家家户户阖家老小已经出发前往位于村子中的祭神台。

    入秋后天气早晚寒凉，路边杂草上凝结的露珠被陆续走过的裤脚扫荡而尽。

    望神节自西夏建国流传至今已八百余年，这是一个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百姓都十分注重的节日。

    据说这一日向神请愿，神会保佑百姓不受妖邪侵扰，会守护一方土地无天灾人祸。

    因此，每到望神节，外出务工的人也会赶回来，家里只要还能走动的人也几乎都会前往祭神台观礼请愿，也是为得到神的祝福。

    大家天未亮便起床收拾，就希望早点过去占得一个好位置。

    这陆陆续续的人群中，每一个人都万分虔诚，就连平日里爱哭闹的小孩子都被家中父母警告多次不许在今日胡闹，否则待祭祀结束，定要回家打烂他们的屁股。

    天将破晓之时，祭神台下已经站满了人，各家各户的人基本都赶到了，就等着第一缕晨光照耀大地，祭祀便开始了。

    但此刻人群一角，顾家人却因迟迟未到的两人着急不已。

    “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小溪和小卿儿怎么还没到？”

    李秀云急得不行，忙吩咐大儿子顾景淙和长孙顾北城去找人，“景淙，北城，你们快去找找！”

    她口中的小溪，是她两年前花二两银子从云翠山另一边的村子陈家村给小儿子娶回来的媳妇陈溪，小卿儿是她最小的孙女，也是陈溪的继女，顾北卿。

    “祭祀马上开始了，这时候就别去找了。”顾林远拄着拐杖弯着腰咳嗽两声，他前些年为了给小儿子和孙子赚治病钱，冬日上山打猎，结果从山坡滚下去，他在雪地里昏迷了一天一夜，命大没被野兽吃掉，却也自此伤了身子。

    李秀云见他咳得厉害，忙替他顺气，“我这不是着急么！”

    祭祀开始后会有神明赐福，驱邪避凶，这一年也就这么一次机会，她这不是怕她们错过了么！

    “左右不过是在人群里，就算没赶来，回头替她们带两个平安福和五福绳结回去就是了。”一句话，顾林远又开始咳嗽起来。

    李秀云担心他的身体，忙道，“好好好，不去找了，你少说两句。”

    “我就说不该让她带着小妹的！”一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声跟哥哥抱怨着。

    顾北城拍拍弟弟的肩膀，安慰道，“无妨，一会儿我们替小妹祈福就是。”

    他今年已满十二，虽也是个少年，行事作风却已有成人的沉稳冷静。

    “哼！也不知那女人带着小卿儿跑哪儿去了。”顾北野不满地低哼一声，那懒女人该不会是回家睡觉了吧？

    顾北城没再应声，他面上虽不显，心里却也不免担忧，倒不是担心她们没来，而是担心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趁着祭祀还没开始，他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直到在人群熙攘间瞧见最外围，那棵大榕树下的石磨上坐着的两人，这才稍稍安心。

    不过心中又不免嘀咕了一句，她怎么带着小妹坐那上面去了。

    只是周围人实在太多，他也没法让她们过来，罢了，那边远是远了些，不过人少也不挤，就让她们待在那边吧！

    一刻钟前

    因为村里人都去了祭神台，整个南山村都陷入了如同深夜时的寂静。

    忽然，村中一条无人小道旁，那杂草丛生的陡坡之下骤然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且苍白，指节上沾了晨露与湿泥，还有数道红色划痕。

    若是有人从此地路过，定然会被吓得惊慌失措，大叫一声，“有鬼啊！”随之仓惶逃走。

    但此刻这条僻静小道并没有人经过，那只手从杂草丛中探出，随之一道人影从陡坡之下爬了上来。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瞧着十七八的年纪。

    她的衣衫被晨露打湿，身上粘着些湿泥与草屑，她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

    小娃娃蜷缩着身子，大概是受到了惊吓，一张小脸惨白，小爪子紧紧抓着身前人的衣襟。

    此二人正是顾家寻找的陈溪与顾北卿。

    但，此刻的陈溪已不是原来的陈溪。

    就在刚才，这个叫陈溪的少女带着怀中孩子从此地路过，没想天黑路滑一脚踩空，摔下坡后就这么没了。

    这具身体便这样白白让她给占了去。

    她名辰曦，乃是岚山第九代掌门，虽在位不过三年，却已是当时天下炁师中的佼佼者。

    她本因在禁忌之渊一战中因献祭上古阵法而灵魂元炁耗尽导致灵魂破碎而亡，却没想到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这具身体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能大概拼凑出一些重要信息。

    如今是西夏八百七十二年，她记得她活着时的最后一年好像是西夏七十二年。

    辰曦轻“嘶”一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这是一死死了八百年？

    如今这是借尸还魂了？

    辰曦静静发了会儿呆，如今八百年过去，岚山掌门也不知换了多少代，也不知如今的岚山是何模样。

    单看陈溪的记忆，如今是天下太平，她也不曾从陈溪的记忆里发现有浊祸乱人间的事，想来当年她与八位殿主以灵魂元炁献祭，施展上古阵法将万浊之王穹苍封印在禁忌之渊，同时也影响了洼谷。

    就是不知在她们死后，岚山那些孩儿们是怎么善后的，想来他们也不轻松。

    不过世间没有浊作乱，显然后辈们做的还不错。

    她这个八百年前的老掌门似乎可以好好歇歇了。

    辰曦轻笑一声，思绪又回到这具被她占用的身体上。

    这具身体原叫陈溪，乃永安县陈家村陈家女，一年多前嫁入南山村顾家，给顾家二郎顾景行做了续弦妻。

    那顾景行前妻已死数年，他自己也在两年前瘫了，留下四子二女。

    辰曦不禁失笑，“生前连男人小手都没牵过，死后竟然直接当娘了！”

    “不对！如今我是又活了！”

    “不仅活了，还有了个相公和六个孩儿！”

    “想想还真是赚了！”

    辰曦莫名心情大好，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抱着怀中小娃娃往村中走去。

    她不知道，此刻环绕在南山村的群山之巅，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远远地注视着她。

    辰曦从陈溪记忆里得知，今日村中似乎在举行望神节祭祀典礼。

    作为一个死了八百年，也不知有没有人过年过节祭奠一下她的“孤魂野鬼”，这样的热闹她是一定要去凑的！

    随着记忆找到了村中的祭神台，辰曦先是被这乌泱泱的人群给惊了一下。

    “竟然这么多人！”

    辰曦虽然想挤进去到最前面凑热闹，但还记得怀里有个受了惊吓的小娃娃，便打算找个视野好的地方待着独自凑热闹。

    找了一圈，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地方让她站，但余光瞥见了远处那大榕树。

    那榕树下有一方石磨，平时村里人用来磨面粉磨豆子。

    因为距离较远，那边几乎没什么人，辰曦倒是挺喜欢，带着小娃娃过去，直接便坐在了石磨上，还别说，这里视线刚刚好，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她坐下不过片刻，天边忽然露出一抹金色天光，太阳升起来了。

    与此同时，祭神台上，祭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