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混沌初开不计年,上穷碧落下临泉。
三皇五帝皆为客,万代千秋尽化烟。
霭霭清虚天地共,悠悠道德古今传。
一朝悟出真圆满,紫气东来还未还。
话说柴进之子柴通拜在卢俊义门下习武,看看三年左右,相安无事。忽一日,柴通得了一封家书,报知家父丧命。柴通大哭一场,特来与卢俊义哭诉道:“师父,方才家书,说我父亲没了。孩儿为子不孝,临终不能在父亲身边伺候。今日要回家乡,为父亲守孝,还望师父恩准。”卢俊义闻言,哀叹不已,只觉时光流逝,斯人已去。又叹道:“这几年来,你武艺渐成,德行也佳。且尽孝之道,谁能阻拦?你回去便可继承家业,好自为之。”柴通又哭道:“来时家父说:‘既认师,当尊父。’师父待孩儿视如己出,孩儿恩情不忘。只待孩儿守孝期满,再来伺候师父左右。”卢俊义闻言则道:“糊涂。你继承你父家业,做了朝廷命官,才是真男子汉大丈夫所谓,如何自废前途?若如此时,我不认你,你也休来找我。”柴通闻言,忙道:“师父在上,孩儿谨遵教诲,不敢有违。”于是柴通辞别回乡。这柴通回去以后,继承柴进家业官爵,做官皆伶俐待人,不在话下。
却说卢俊义自在京中,无甚大事。是夜,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梦。梦见一人,其身怪异,手持宝剑,自称:“我乃金圣叹,要寻你梁山贼寇报仇,故单身到此。汝等及早各各自缚,免得费我手脚!”卢俊义笑道:“我听说你早死在阵前,今日还要鬼鬼祟祟?”金圣叹咬牙切齿,拔剑来刺。卢俊义不觉怒从心发,便提朴刀,大踏步赶上,直杀过去,三下五除二,把金圣叹砍做数段。金圣叹大惊,弃了宝剑,来拢身段,揉作一团,成一个肉球。卢俊义见状,只是哈哈大笑。金圣叹恼羞成怒,只见腮帮子一鼓,吸一口阴气一吐,直吹得卢俊义浑身发冷。卢俊义也不惧他,提刀来戳,却戳不着。卢俊义看时,原来手中刀头先已折了。卢俊义便弃手中折刀,再去刀架上拣时,只见许多刀、枪、剑、戟,也有缺的,也有折的,齐齐都坏,更无一件可以抵敌。那金圣叹早已赶到背后。卢俊义一时无措,只得提起右手拳头,劈面打去,却被金圣叹冷气吹开,卢俊义见近不得身,心中大惊,忽得惊梦而醒。
卢俊义起身看了,四周与往常无意,才知是南柯一梦。卢俊义心想:“这梦古怪的紧,还需与有德之人商议才是。”思来想去,想道:“我兄弟混世魔王樊瑞在霸州为官,可请来一叙。”于是当夜急写书信一封,遣人望霸州去请樊瑞到此。期间卢俊义夜夜自在书房习文,困得难耐,就怀里踹刀而睡。金圣叹恶灵每夜必来。卢俊义只是捱过三五日,樊瑞才到。当下卢俊义与樊瑞说了备细,道:“兄弟可解这恶灵之梦么?”樊瑞笑道:“哥哥放心,小弟既然到此,必擒此恶灵,与哥哥消灾解难。”于是当夜,樊瑞设了祭坛,请一个地府阴帅鬼王到此。又点起安神香,兄弟两个在卧榻上抵足而眠。当时卢俊义依旧怀里揣刀,樊瑞道:“哥哥不必如此,可随我梦里与他理论。”两个便就入睡。
看看当夜,金圣叹恶灵果然又来。那金圣叹手持宝剑,飞将来要砍卢俊义。却不曾地方,卢俊义身后转出樊瑞来,却被樊瑞只一剑,金圣叹右臂早断,扑地跌倒。又见樊瑞举起乾坤奥妙葫芦来,口中念念有词,喊声:“收!”便把金圣叹团成一个肉球,吸到葫芦里。卢俊义见状大喜,赞道:“兄弟道法高妙,愚兄叹服。”樊瑞道:“哥哥,我请阴帅鬼王至此,专门捉拿恶灵,哥哥可随我一同前去拜会。”卢俊义不知所以然,自是跟从。两个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去处,看时黑压压一片,不见阳光。虽有烛火,却是冷色。再看正中间排设公案,旁边立着一个红胡子,判官打扮的人。那人道:“有请鬼王升堂。”就见一个大汉转屏风入座。
那鬼王南面正坐,卢俊义、樊瑞两个拜见了,鬼王道:“二位星君不必多礼。”于是赐座。两个就坐在两旁。鬼王又道:“不知二位星君今日请小神前来,却是作何?”樊瑞道:“我兄卢俊义夜夜被阴魂索命,苦不堪言,今日烦请阴帅至此,要审判这等阴魂。”鬼王道:“既是如此,我便审问了。”于是樊瑞把葫芦一倒,把金圣叹倒在堂下草里。金圣叹见似欲勘问之状,心中大惊,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尽是“只要求生”之词。只见鬼王拍案骂道:“万死枉贼!你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前来收捕,你等公然拒杀无数官军!今日却来摇尾乞怜,希图逃脱刀斧!我若今日赦免你时,后日再何法去治阴阳两界?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我那刽子手何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声令下,壁衣里蜂拥出行刑刽子一个,立在金圣叹一旁。金圣叹吓得魂不聚齐,似有魂飞魄散之状。金圣叹微微闪开眼看堂上时,却有一个牌额,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但见刀起头落,从金圣叹耳朵里滚出两个纸团,刽子手疑惑,捡来打开一看:一个是“好”字,另一个是“疼”字。
当时皆大欢喜,卢俊义、樊瑞两个送别鬼王。一夜梦醒,卢俊义只觉心身轻松,又来感谢樊瑞。樊瑞道:“哥哥不必相谢,自是小弟应该做的。”两个谈天说地,卢俊义又有心中疑惑,问樊瑞道:“昨夜梦里见金圣叹被斩首而死,愚兄却有一问。”樊瑞道:“不知哥哥有何疑问?”卢俊义道:“我只知人死为鬼。却不知鬼死为甚?”樊瑞笑道:“哥哥不知,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者,人难看视,聻者,比鬼更不能闻。那聻再无翻身之日,哥哥放心便是。”当下两个说罢,樊瑞又与卢俊义道别,自回霸州去了。
却说樊瑞回到霸州,一路无话。当时经过文安洼,樊瑞行至一处树林,忽感一阵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樊瑞便就手按宝剑,四顾环视。只听丛叶沙沙之声,不见人影。樊瑞大喝道:“哪个装神弄鬼,却不知俺乃是混世魔王么?”正说了,就见是野兔扑腾。樊瑞见是兔子,这才安心,叹道:“不期是只兔子,真个自己吓自己了。”说了又行,直直回到府邸。当时天色已晚,有家丁接着,樊瑞便就洗漱了,吃罢了饭,问道:“这几日家中可有甚事?”家丁支支吾吾,只说:“无甚大事。”樊瑞也不在意,自睡一觉起来。
次日天明,有衙门遣人来请樊瑞,说:“本州有一处文安洼,汇聚一伙草莽,正要攻打大城,特请统领商议用兵之事。”樊瑞闻言,忙披挂了,赶到衙门。当时知府见了,忙教请坐商议。樊瑞道:“闻说有歹人占据文安洼为寇,不知是何等样人,何时成了气候?”知府道:“之前将军请假为卢太尉捉鬼,不知此事。半月前文安县有一铁匠,姓张名宇。这张宇与客人争执,失手误杀了客人,被押入大牢,要刺配三千里。谁知途中买通衙役,越狱走了。现如今聚集百八十人,盘踞洼内。我等数次遣兵去剿,皆无功而返。”樊瑞道:“这伙人恁地厉害?我手下官兵也奈何不得他么?”知府道:“正是。这张宇不知会甚么妖法,能将人马都吸入一个球里,我等都抵敌不过,那才至已养成气候。如今文安县已然被张宇搅得鸡犬不宁,本官日夜盼望将军回来,好拿下此贼,以安黎民百姓。”樊瑞听了,心中暗忖道:“知府所言,与我师所留法宝一般无二。昨夜回来时,见家丁支支吾吾,我引赶路太累,不曾在意。如今看来,其中必有蹊跷。”当即道:“知府大人勿忧,既然末将已归,必领兵讨贼,容我回家收拾法器等物,到时点起人马便来。”知府大喜。
就说樊瑞回到家中,先去内室神龛上看了。这神龛乃是供奉宝珠之地。果然,宝珠不见了。樊瑞大怒,教家丁来问:“我昨夜问你:‘家中有何变故?’你却不说,我那珠子哪里去了?”家丁闻言,扑通跪下,频频磕头,只把实话说道:“五日前家里闹贼,闹了一夜,也不曾抓住,只是点查家中物实不曾少了一个,只怕主人知道,因此丢了工作。所以隐下这事,不曾报案,也不曾与主人提及。”樊瑞怒道:“却误了我这许多事。”说了,提了法宝便走。
且说樊瑞点起军马二百人,运起船只,迤逦望文安洼上来。于路上樊瑞寻思道:“这贼不偷家资,专盗我宝珠,却是知道内情的,今日抓了,或可一问。”于路无话,只道洼前,但见这一片水洼百十里远近,一片片都是芦苇荡,周回港汊繁多,酷似梁山泊模样。樊瑞叫人放下船只,都上船来,望洼心去。不一刻便到中心。当时樊瑞站在船头,高声道:“我乃混世魔王樊瑞,今日特来与张宇头领谈话,还望见上一面。”不一时,就见芦苇里荡出十数只船来,为首一个大汉,正是张宇。樊瑞看那人样貌,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紫棠色面皮,扎里扎煞一部黑钢髯。
当时张宇道:“早闻听本地统领乃是梁山好汉做地,今日好汉见好汉,不知有何话说?”樊瑞抱拳道:“张兄,我此来不为别的,只为一颗宝珠。我府上五日前遭窃,独失一珠,想必是张兄手下兄弟所为。若肯归还,樊某绝不撕破面皮,可教你等复为良民,所有罪过,我可与朝廷上书从宽处理,不知意下如何?”张宇一听,大笑起来,只把宝珠拖在手上,说道:“樊统领说,这珠子是你的,怎地证明?你叫它,它却回应你么?”樊瑞见状,心中恼怒,却仍强压怒火道:“张兄莫要戏谑,此珠乃师传之物,其中有九天楼一座,你若不信,大可拿来一观。”张宇听闻,当即看了,果然是有。只是不屑道:“谁晓得你是不是胡编乱造。”樊瑞见软话无用,眼神一凛,喝道:“贼厮,敬酒不吃吃罚酒,教你看我手段。”说了抽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就见飞剑取人。张宇大惊,举宝珠来迎,却把宝剑吸入珠子里。樊瑞大惊,又取葫芦来发。张宇用宝珠一一吸入了。樊瑞心中道:“这厮怎会用这上等法宝?难不成有人教会了不成?”樊瑞无奈,只得去师父松纹古定剑在手,谓左右道:“你等架好船只。”踏罡步斗,唤狂风来。只见:
风卷浪花;浪打舟船。
舟翻人摇;人落水中。
樊瑞见人都落水里,就叫风止。左右摇荡过来,但有反抗者,一发槊死;有投降者,一发救上船来。当时左右擒了张宇,五花大绑困了,都到岸边。樊瑞便来询问:“你怎会用此法宝?”张宇道:“不敢隐瞒。只是一日梦中有人告知:‘樊瑞府上有宝珠一颗。’又把用法说了,我才遣人来偷取用之。”樊瑞再问是谁?张宇只说是文人打扮。樊瑞揣测道:“怕不是金圣叹鬼魂作祟。”思罢,又道:“你且还我珠子来!”张宇哭道:“方才翻船,珠子脱手落水里去了。”樊瑞听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宇骂道:“你这恶贼,弄丢我的宝珠,今日定不饶你。”说着就要拔剑斩杀张宇。此时旁边一位副官道:“将军且慢动手。”樊瑞转头怒问道:“如何要阻拦我?”副官道:“将军不可知法犯法。此人只得上交朝廷发落才是。”樊瑞怒气未消,掷剑在地。只得道:“命会水的,下水里去寻,若能寻到,便是樊瑞生死相交,我诸事应允。”众士卒纷纷下水寻找宝珠,可是找了许久也不见踪迹,樊瑞只得引兵回了。
再说瑞交差已了,心思全在这文安洼下,不意官场。于是辞官为民,就在文安洼后盖一茅庐,每日诵经修道,守护宝珠。看看年至六十五岁,无疾而终。有诗叹曰:
生来混世唤魔王,用拜公孙亦是良。
得果功成真道士,文安水岸度沧桑。
后来周围百姓把樊瑞葬在洼前,都说樊瑞乃是得道高人。有心之人,常来祭拜,许愿等等。忽一日,有一人也来祭拜。有分教:文人雅士归道教,雅士文人笑长眠。不知是谁来祭拜樊瑞,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