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正文卷第二百七十四章奴才之作写作业是很辛苦的事情吗?
不,一点也不,朱元璋觉得自己能写一个通宵……实在是没法子,高明高老先生的神作,着实槽点满满,处处别扭,那种强行洗白的味道,简直让人作呕。便是不入流写手,诸如青灰之流,也是不敢这么塑造人物的。
那咱们不妨瞧瞧高明老先生的高明之作吧!
前面提到过,这个琵琶记并不是高明原创,而是根据已有的剧目改编的……事实上后世能看到的著名戏曲,名著,几乎都是这样,经过历朝历代,不断完善,最后才定稿,形成文字。
原本的故事,讲的是主角蔡伯喈进城赶考,攀附权贵,不认父母妻子,面对进京寻夫的妻子,放马踩踏,然后惹恼上天,被天雷劈了。
这个版本显然不那么顺眼。
高明老先生为了让蔡伯喈看起来不那么可恶,甚至有点顺眼可爱,他改了人设……说蔡伯喈是个孝子,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想着在家里孝顺父母,支撑门户,父母也担心他走了,没了依仗,所以蔡伯喈是不愿意进京的。
奈何朝廷下了皇榜,县衙门来人,硬是把蔡伯喈弄走了。。
此时他刚刚娶妻两个月,只留下了妻子赵五娘照顾父母双亲。他进京之后,果然就中了,朝廷任命官职,牛丞相要招上门女婿。
蔡伯喈以孝敬父母为由,要返回家里,可朝廷不许,牛丞相不放人,哪怕知道了他的家中还有妻子,也逼着他娶了自己的女儿。
朱元璋看到了这里,就已经忍不住哂笑了,这个故事多别扭啊!
试问哪个读书人不想着走仕途,考功名,光宗耀祖。蔡伯喈只是个孝子,又不是想求仙问道,不慕功名。他为什么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是为了孝敬父母?
但为什么父母也担心没了依仗,不放他走?
如果儿子真的有才华,考上了进士,当了大官,不是能更好照顾家庭吗?
至于榜下捉婿,辞官不做……这就更扯淡了。
高明老先生用辞试不从,辞官不从,辞婚不从,这三不从,概括蔡伯喈的无奈。
他抗拒不了皇榜,进京赶考,抗拒不了皇帝旨意,做了官员,又挡不住牛丞相逼迫,停妻再娶。
可事实上一个孝子,考上进士之后,说是要孝养父母,大概率是会给假期的,而且还会被视为不慕荣华,不贪功名,回来之后,可是要升官重用的。
再说榜下捉婿这事,既然已经娶妻,再娶别的女子,停妻再娶,可不是小事情,就没有御史监督吗?
而且牛丞相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有妇之夫,还不想办法解决女婿家里的情况,只是把他留在京城府中,也不许回家探亲。
这是丞相府,还是梁山泊啊?
这出戏看了不到一半,朱元璋就有种毒发身亡的冲动。
戏文可以写的天马行空,可以肆意飞扬,但是总归要入情入理,要引人入胜……结果高明写了一个书生和妻子的爱情故事,结果从设定到情节,处处都透着怪异,既不符合朝廷法度,也不符合世俗人情。
这是要诚心折磨读者吗?
朱元璋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很快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归结起来,就是身为读书人,在元廷治下,无可奈何的处境。
他们不愿意当蒙古的官,但是朝廷皇榜下来,也要进京考试,也要做官。已经娶了妻子,丞相要榜下捉婿,招上门女婿,尽管不同意,但是碍于对面的势力,也要勉强答应。
这如果是在宋朝,大概率是要痛斥权贵,抵死不从,展现绝世傲骨的。
只可惜,这是大元朝,人家蒙古皇帝不吃这一套。
所以读书人只能别别扭扭,委委屈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而且仔细推究,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设定,书生蔡伯喈轻易就考上了状元,一下子就被丞相看重了。
他自己不愿意,但是人家拼命把官职美女塞给他。
大约这就是文人白日梦似的自我膨胀吧!
觉得自己狠了不起,谁都离不开他。
朱元璋觉得剧情别扭,人物矫揉造作,根子就在这里。
这个蔡伯喈,正是高明这帮文人的真实写照。
顺着男主角,故事梳理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就是女主角的剧情了……她在丈夫走后,一心一意,孝敬公婆,为了让二老吃点好的,她把首饰典当了,给公婆吃米粮,自己吃糠。
随后二老去世,赵五娘把头发典卖了,换来了棺材。
古人也会卖头发吗?
还真不是瞎编的……身体发肤,男人自然是不能随便卖了,但是女子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的。
比如戏文里,秦香莲就卖过头发。现实中,陶渊明的祖父陶侃很穷,他的母亲就曾经剪下头发,招待贵客,帮着陶侃飞黄腾达。
卖头发也算是戏曲当中的经典桥段,只是不知道古代也有那么多需要头发的秃子吗?貌似那时候还没有程序猿啊……
再说回赵五娘,她安葬了公婆,决定进京寻找丈夫,还背着琵琶,一路弹唱乞讨,要着饭,就进京了。
毫无疑问,赵五娘是个标准的贤妻,照顾公婆,自己吃糠,忠贞不二,任劳任怨……基本上满足了大多数男人对待妻子的幻想和要求。
剧情至此,女主角进京,天雷地火,撞到了一起,该有个结果了吧!
那不妨看看高明的高则诚老先生是怎么写的……赵五娘进京之后,在佛寺卖唱,为了寻找丈夫,还把公婆的画像挂了起来,等待丈夫辨认出来。
很凑巧,蔡伯喈发现了画像,并且带走,赵五娘就追着找到了丞相府,还见到了牛小姐,情敌见面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是原配大战小三,还是小三仗势欺人?
这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要怎么上演?
注意,前方……低能!
赵五娘跟牛小姐竟然惺惺相惜,彼此说了经过,牛小姐知道了缘由,竟然同情起赵五娘来了,还觉得自己惹下了大祸。
结果她就安排丈夫和前妻见面,两个人也解开了误会……到了此时,牛丞相也不耍牛脾气了,同意女婿带着赵五娘和自己的闺女返回老家,替父母守孝。
然后三个人就在家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牛丞相还请旨嘉奖了女婿蔡家!
剧本是结束了,朱元璋一口老血也喷了出来!
都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任凭高明的文笔多优美,文辞多华丽,但是无论怎么包装,这玩意就是一坨!
牛丞相父女简直就是脑残,前面他们逼着蔡伯喈当上门女婿,百般无理取闹,几乎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结果一听赵五娘诉说,立刻就通情达理了。
甚至连当小妾都认了,还帮着请旨嘉奖,奖个头儿啊!
不嫌丢人啊!
再看蔡伯喈,完全就是个废物点心,前面做不了什么,后面更是做不了什么,全凭老丈人的成全。就这么个东西,还落了个左拥右抱的结局。
可问题是因为这个误会,你的爹妈死了,父母之仇,你就真的不在乎了?
最后再说赵五娘,她是个贤惠的妻子不假,但她也贤惠的不像是人了,什么都能忍耐,吃苦不说了,还接纳了牛小姐,三个人一起守墓,你们就不怕把坟里的二老给气得诈尸了?
朱元璋写了大半夜,总算把自己要批评的东西全都写了出来。
转过天,朱元璋召集所有在长兴的文武,包括从金陵赶来的朱升,刚刚得到重用的胡惟庸,也包括唐肃等人。
大家伙先是传看了琵琶记,领教了高老先生的大作。
随后又开了老朱的批评文字,都不由自主点头,主公真有点东西啊!张希孟更是大感欣慰,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不错嘛!
老朱开门见山,“这部杂剧,从头到尾,就说的是一个自鸣得意的奴才,是如何在元廷治下,摇尾乞怜,不知廉耻,没有骨头,没有气节地享受荣华富贵,把自己爹娘都忘了!咱说完了,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谁敢说反对啊,更何况老朱说得真对,直接掀开了层层画皮,把骨头显露出来。
这时候朱升咳嗽道:“上位,据老臣观之,这里面让蔡伯喈的父母病死,又认贼作父,把牛丞相当爹,最后带着牛氏返回家乡,替父母守灵……莫非预示着赵宋灭亡,改换姓名,趋附元廷,把祖宗坟茔所在,也交给了元廷?”
众人一怔,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好一个企业级理解!
张希孟也道:“枫林先生,或许还有另外解释,他们愿意把祖宗之地给外人,只求不要全部占有就好,给他们留一半!”
“对!但无论怎么讲,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下贱!”
张希孟和朱升异口同声,大家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唐肃仗着胆子道:“张相,枫林先生,这部琵琶记还是着力赞颂赵五娘,此女子有情有义,知书达理,的确是贤内助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这出戏用心歹毒的地方了……我们是主张男女都是一样的,而他则是明着赞美,暗中驯服……如果一个妻子,可以毫无保留,接受丈夫的一切,不论做什么,都能容忍?吃了再多的苦,都不在乎?这,这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吗?”
唐肃一怔,想起家里头凶悍的婆娘,立刻闭嘴了。
就连朱元璋都无话可说,马氏虽然贤惠,但该吃醋的时候,也不会无动于衷。
“现在这么看,这个叫高明的老东西,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朱元璋笑呵呵道:“咱们该怎么回击?让老东西卑劣的心思,大白天下?”
张希孟道:“主公,如果咱们能抓紧一点,或许能在苏州城真正唱一出对台戏,这本不是叫琵琶记吗!咱们的新戏就叫奴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