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阳谷县又有新动向。县令的诉状已送至刺史府,刺史府未作回应,也未再派人撕毁武氏工坊的封条,反而有人接手了阳谷县城内一直无人问津的王家商铺。这犹如捅了马蜂窝。
此事本是西门庆故意为之,他并未收购王家商铺,其他商家也不敢染指,本想日后坐收渔利,谁知竟有人敢接手。
西门大官人并非鲁莽之人,带人暗中查探,回来时面色阴沉。回来后,他一屁股坐在武大身旁,夺过武大的茶水一饮而尽,瞪着武大。
武大无奈,放下手中的古籍,清了清喉咙,问:“又怎么了?”
西门庆眼神中透露出淡淡的寒意,道:“蔡家接手了王家的商铺。”
武大眉心一皱,“蔡家?”
此事耐人寻味。
武大促使县令上书阳谷县税收损失惨重,蔡家随即派人接手商铺,其意图不言而喻。阳谷缺税,蔡家便开店助阳谷增税,是要与武大较量一番?
若武大不能及时阻止,恐怕蔡家旗下的商家会相继入驻阳谷。
“大哥,怎么办?”
蔡家在朝廷威势如日中天,如此高调入驻阳谷,自然有其底气,西门大官人有些慌乱。
武大古怪地看了西门庆一眼,问:“你对付王家时不是挺利索的吗?怎么现在面对蔡家就怂了?”
西门庆老脸一红,辩解道:“蔡家与王家能一样吗!?我擅自出手,怕给您添麻烦。”
不错,西门庆未轻举妄动,考虑周全,若是武松,或许早已动手砸店。
“你原先打算如何处理这些商铺?”
西门大官人如实回答:“就放在那里,反正我们武家不接手,阳谷县也没人敢接手,哪知被蔡家钻了空子……”
武大哑然失笑,摇头道:“我们不能将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对手的选择上,那是下下策。唯有不论对手如何选择,我们都有应对之策,才能掌控全局。去找童英,就说蔡家在阳谷县城开设了商铺,别的别多说。”
西门庆愣住,不明白为何找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童英有用,若是如此,武府家将直接拆店便是。
武大叹了口气,解释道:“你掌管武家工坊已半年有余,行事果断,但在某些方面还需磨炼。蔡家仗势欺人,确实限制了我们的手脚。毕竟蔡京是当今太师,我们武家不能直接扫他颜面。如果我们自己动手拆了蔡家的商铺,蔡家就有借口问责,这也是蔡家所期待的。但如果是童英拆了他的商铺,就无妨了,你明白了吗?”
西门庆聪明,他只是钻了牛角尖,经武大一点拨,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节。
“大哥的意思是,童家与蔡家势不两立,童英身为童家人,此刻应当扮演蛮横跋扈的纨绔子弟,直接拆了蔡家商铺,蔡家只能找童家理论,与我们武家无关?”
武大微笑道:“正是。”
“哈哈,”西门庆笑容灿烂,豁然开朗,“大哥真是老狐狸,不知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真想打开看看。”
“快滚出去,这点小事也来烦我,愚蠢至极!”
西门庆颠颠地离府,武大笑容玩味。
此事远比他刚才对西门庆说的复杂,砸店并无大用。如果武大猜得没错,蔡家的商队已在路上,且正赶往阳谷。
不愧是当朝太师,一出手就直击武大的要害。
武家靠什么发家?显而易见,是靠经商。武大唆使县令上书刺史府施压,也许蔡家一直在等待武大出手,借此机会,蔡家顺理成章入驻阳谷,为阳谷县税收贡献力量,无人能挑毛病。
这就是经济封锁,只要蔡家成功入 武大摩挲着胡须,笑吟吟吩咐:“张平,去唤那二十名丁卯调教过的孤儿,随我离府一遭。”
“遵命。”
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张平早已悄然消失在屋顶的某个角落。
前些日子,二十名孤儿受丁卯三日训练,与武家的护院交手,结局令人唏嘘。武家的护院大败,被打得狼狈不堪。随后武大挑了五十人再去挑战,勉强打成平手,人人带伤,而那些孩子却安然无恙。
武大对此虽感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林冲面色铁青地解释,丁卯教授的全是杀人技,招招狠辣,若在战场,自然不如悍卒的大开大阖,但在小规模战斗中,他们一人可敌三人。
这个结论反而让人心惊,毕竟这些孩子只受训三日,仅此而已。
比试过后,丁卯在训练场的地位日益攀升。尽管他始终戴着镣铐,却无法抵挡众人对他的敬仰。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谁不想多学一门保命的绝技呢?
丁卯也不吝赐教,尽管他除了对武大以外寡言少语,或许从中找到了生存的乐趣,他挑选了一些看得顺眼的孤儿秘密传授。活着,以死的决心。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丁卯即是如此。他对武府造成的伤害不容忽视,但他自己又何尝不可怜,生无可恋,却又不愿死去,活得痛苦不堪。或许因为同是孤儿,他只挑选孤儿,对那些军中的糙汉子和武府护院偶尔指点一二,似乎并无太大兴趣。
武大曾告诫童英,最好不要轻易解开丁卯的镣铐,丁卯的身手太高,专精杀人技,一旦出错,想再弥补就难了。
西门庆匆匆赶到军营,告知蔡家在阳谷县开设店铺,童英果然大怒。
“蔡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阳谷县乃我地盘,也敢染指?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怎知我童英出自将门!来人!”
“诺!”
童英率领数十人马,浩浩荡荡杀向阳谷县城。城门守卫见他面色不善,未发一言便放行。
童英来到原王家店铺,看见那个大大的“蔡”字,心中怒火中烧,挥手下令:
“拆了!”
身后的士兵二话不说,冲入店铺一阵“砸抢”,蔡家人哀嚎遍野,倒地求饶。最后那个“蔡”字被童英踩在脚下,踩得粉碎。
阳谷县的百姓算是开了眼界,何谓飞扬跋扈?这才是世家子弟应有的气势。王家的那些小打小闹,与童英的行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这可是汴京蔡太师的店铺,谁敢轻易挑衅,更别提拆店了。
更为霸道的是,童英临走时撂下狠话,有本事就尽管来,来多少拆多少!
西门庆拍手称快,解气之极。
同一时刻,武大带着张平、二十名孤儿,以及执意同行的花荣,轻装悄然离开阳谷县城。
根据张青孙二娘的消息,确有一支蔡家商队即将抵达阳谷。
张青如今非同一般,上次阳谷县大乱,他趁机布下众多眼线,如今阳谷县附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在这二十名孤儿中,有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格外引人注目。
他黑瘦矮小,相貌平平,看上去弱不禁风,沉默少语,一路上武大从未听他开口,但这些孩子明显以他为首,对他似乎有些畏惧,无人敢骑马超过他的位置。
这些孩子多由武松、张良、张平教导,可惜张良已不在人世。
武大转头问张平:“这孩子怎么回事?”
“出手果断,主要是够狠,对人狠,对自己更狠。听说他曾用嘴硬生生从一名悍卒身上撕下肉来,是这批孩子中最出众的一个,似乎深得丁卯喜爱。”张平唤他过来,“李信,过来。”
张平自从张良战死后,脸上鲜少露出笑容,此刻却笑眯眯的,显然对这个名叫“李信”的孩子疼爱有加。
李信微愣,乖巧地策马靠近,“家主,张叔。”
张平摸着他的头,笑道:“最近在军营过得如何?家主很喜欢你,再加把劲,争取早日成为武家家将。”
李信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羞涩的微笑,这并不符合张平口中那个狠厉少年的形象。
“多大了?”武大轻声问。
“十三。”
“别紧张,你是阳谷县人吗?”
李信脸上有些迷茫,犹豫片刻,如实回答:“回禀家主,我是在山里长大的,一路流浪至此……”
在山里长大?武大微皱眉头,但没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李信见武大皱眉,急得小脸通红,“家主,我真的在山里长大,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您……”
武大呵呵一笑,“没事,刚才是我说错了,以后,就把武家当作你的家吧。”
李信怔住,半天回不过神。
一行人走到上次遭遇埋伏的密林,武大停下脚步。
沉默寡言的花荣带着孩子们躲入林中,武大与张平站在路中央,武大问:“老张,还记得这里吗?”
张平瞬间眼眶泛红,咬牙切齿:“永生难忘!”
是的,张良就是在此战死,地上仍有他的血迹。
只是,人事已非,除了武大和张平,怕是没人记得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血战。
“家主……这次?”
武大抬头望天,微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淡淡道:“你说过,血债,当以血偿!”
武大回来后,似乎一直在修身养性,很少离府,就连对付王家,也是西门庆一手操办,武大并未插手。
表面上,武大似乎在沉寂,实际上他始终铭记着张良的血仇。
他不能忘,也不敢忘,他只是不像西门庆那样将一切情绪挂在脸上,仇恨早已刻骨铭心。
张良才二十多岁,尚未娶妻生子,武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年迈的母亲。
回府半月有余,武大只派人伺候张良的母亲,却从未亲自探望过...... 他并非不愿前行,而是惧怕面对,心中对张良满怀愧疚,自知无颜面对老者之尊。
他欲为张良讨回公道,然而罪魁祸首蔡京势力滔天,武大此刻实力尚浅,无法正面与之抗衡,只能先除去蔡京羽翼,今日之举便因此而起。
武大握刀立于路中央,张平静立其后,两人沉默无言,静候佳时。
半个时辰许,一支商队迟迟而来,威风凛凛。
虽蔡京遭万民唾弃,但真敢当面挑衅蔡家者,寥寥无几,江湖豪杰更是如此,何人愿无端招惹杀身之祸?那些号称侠义之士,或许有,却少之又少,且敢招惹蔡家的必是孤家寡人,家中有亲眷的侠客断然不敢,因蔡京随时可灭他满门。
故此蔡家商队高举“蔡”字大旗,无非告知沿途英雄,若无能耐,速速避让,此乃蔡家商队,勿要自寻死路。
果如他们所料,自汴京至阳谷,无一鲁莽之辈妄图拦截。
直至此刻,商队接近,他们才看见持刀的武大。
然而,他们并未畏惧,车队照旧行进,仅派出一名仆人前来交涉。
“吾乃蔡府家仆,此乃蔡府商队,想活命的,滚开!”此人骄横无比,高高在上,视人如蝼蚁。
啧啧,那口吻,那态度,若换上官服,定有人误以为他是蔡太师,实乃欠揍!
武大未曾理会,待商队近前,才大吼一声:“喂,此路是我开,此树我栽,欲通行者,留下买路钱!”
明目张胆的打劫,武大前世曾多次幻想,但始终有贼心无贼胆,今生终圆梦。
然而此话一出,并未引人发笑,反有一中年男子自商队走出,抱拳问曰:“阁下在此拦路,何故?”
世间无愚人,切勿被某些故事迷惑,无人会傻到主动送上门让主角教训。此乃蔡家商队,武大竟堂而皇之地拦路,还大张旗鼓地打劫,非蠢即狂,然武大非傻非狂,必有大家族背景。
中年男子看武大不像傻子,遂发问。
武大仇视蔡京,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手下颇有心机。
武大仍笑容满面,装作惊讶地回应:“我不是刚说得很清楚吗?打劫!”
闻言,中年人似松了口气,冷哼:“敢与蔡府作对,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自寻死路,那我就成全你,上!”
那些看似店小二的壮汉从货车下抽出长刀,直扑武大。
“看来你们并非安分的商人,那,我便收下了!”武大话音刚落,林中飞出密集的羽箭。
蔡家人未料到有埋伏,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蔡家杀手以箭射杀武大,今日,也让他们尝尝箭雨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