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账本
作者:韩司遥   楚韵最新章节     
    才刚刚戌时,刘管家引着一身着鸿胪寺官服的男子进了林尽染的书房。

    “王平拜见林将军!”来人正是今日才刚安插进突厥使团接待队伍的王平,王平拱手一拜,眼神中满是崇拜与感激之色。

    “可算把你盼来了!”林尽染哈哈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刘管家,你且去再泡杯茶来。”

    刘管家得了令便退下了。

    林尽染快步走上前,拍了拍王平的臂膀,“一个多月没见,白了不少,还得是长安城养人,来,坐!”

    王平也是神情激动,朗声说笑道,“林将军说的是,弟兄们在长安城里还是有些安逸了,怕是再待下去都要提不动刀了。”

    “这一身穿上去,有模有样的。”林尽染上下打量了一番,开着玩笑说道,“干脆你和黎邡留下,在这当个小官逍遥自在得了。”

    王平赶忙摆了摆手,连着摇了摇头,“林将军可莫要打趣王平,王平就一个粗人,哪会提笔啊。那不是逼着我这种大老粗去绣花嘛。这可使不得。”

    “与你玩笑罢了,莫当真。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公子,茶来了。”刘管家这时候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放下便拱手一礼说道,“老奴就不打扰公子了,有事唤老奴便是。”

    林尽染笑脸盈盈的说道,“辛苦刘管家了,你且先去吧。”

    见刘管家出了门,这会儿王平才缓缓开口道,“林将军,今日突厥使团去了一趟揽月楼。”

    “揽月楼?”林尽染心中有些疑惑,这突厥使团如果真要去青楼,按礼制也应该是要被安排到平康坊的安乐居才对,怎的去了揽月楼?

    “是。听着意思应当是打算赎了揽月楼的元瑶姑娘,来送予林将军。”

    林尽染撇了撇嘴,不禁有些好笑,“这群突厥人,尽想着些歪门邪道的,投其所好也不问清楚,我与那元瑶姑娘可没有瓜葛。那元瑶姑娘被赎走了?”

    “并没有。”王平紧着说道,“今日便闹出了在揽月楼竞价给元瑶姑娘赎身的一出好戏。尚书令大人之子林明德和御史大夫之子韦晟两位公子都在,最后还是韦公子用梅园作抵押折算四百六十金压了突厥使团用三百匹战马折算的四百五十金,不过元瑶姑娘出面拒绝了赎身。”

    都快五百金了?我滴乖乖,赎身这等好事,元瑶姑娘怎的还拒绝了,林尽染心里不禁暗叹,“你且详细跟我说说,可莫要错漏了细节。”

    王平一五一十地将整个过程与林尽染说了一遍,“林将军,最后连御史大夫韦大人都亲临了揽月楼。不过聆音阁的薛掌柜与他进了后院,我俩也不好擅闯,所以聊了什么,便就不清楚了。”

    林尽染听着王平的描述,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思索着,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王平,你替我跑一趟京都府衙,将杜子腾杜大人请到我府上来。你与黎邡在接待团里继续盯着,晚上你便来我这儿,将突厥使团的一切动静都与我说说。你俩必须要有一人帮我随时看着。”

    “是!”王平起身拱手就要拜别。

    “等等。”林尽染叫住了王平,又正色说道,“你跟杜子腾杜大人说下,请他将关于梅园的一应文书都带来。”

    “是,林将军。那王平先告辞了。”王平见林尽染点了头,这才急匆匆的出了府。

    林尽染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见刘管家带着杜子腾匆匆进了书房,林尽染拱手行了一礼,正色道,“恕染之冒昧了,深夜还让杜兄走这一遭。”

    杜子腾还了一礼,笑呵呵道,“染之客气了,你要的东西,杜某给你带来了。”

    说着就让身后的衙役将一应文书递上,林尽染将其置于桌案上,便对刘管家说道,“刘管家,你且先带着这位小兄弟下去歇歇,我与杜大人有要事相商。”

    “是!”刘管家便与衙役退出了书房,带上了房门。

    林尽染邀着杜子腾坐下,便直言道,“杜兄,染之便不与你绕弯子了,想必你还记得梅园。”

    “记得。”杜子腾轻轻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染之且直言相告,看有何用得到杜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杜兄,可知梅园价值几何?”

    杜子腾思索了片刻,翻了翻带来的文书,有一底案,便将此文书递给了林尽染,徐徐说道,“染之请看,这是两年前七录斋做的保,梅园之前的主人是薛骞,后又卖给了韦晟韦公子,值五百金!”杜子腾在说到五百金时也忍不住大声的喊了出来。五百金!这得攒多少年才能买到这种宅子。

    “这事却不是杜某经手办的,杜某对此毫无印象。”杜子腾重新翻了翻相关的底案文书,“倒不是一次结清的,还是找了积善寺质举的,月生福报四分,三年还讫。”

    “积善寺?月生福报是何意?”林尽染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词。

    杜子腾淡淡一笑,解释道,“也无怪染之不清楚。你这俩宅子都是陛下赏赐的。长安城里若有购置宅子,得有像七录斋这等庄宅牙行先作保,后若是置办的金银不足,就得借钱,若是有些抵押之物便会去积善寺质举。像韦大人他们家,倘若是借三百金,月生福报四分,则年息为百四十四金,三年则为四百三十二金,共计还七百三十二金。”

    “七百三十二金?”一听这个数字,林尽染一下子都跳起来了,心里不禁腹诽,这简直是高利贷啊!这要是放以后,不得统统衣食住行终身全包套餐呐!

    “染之,这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杜子腾也未曾想到林尽染对此竟如此惊讶,“且不说是不是质举,寻常人家若是要去质举,这月生福报可得要八分。”

    “八分?”林尽染瞬间都感觉到头晕目眩,那可是金子!

    “等等!”林尽染突然想到,“七百三十二金,三年还讫?御史大夫韦大人俸禄几何?”

    杜子腾略思考了一番,便回道,“御史大夫乃三品官员,月俸八贯,年俸应略不足十金,不过若是算上田庄、收息、俸料等进项,一年也能有二三十金···”越说杜子腾越有些不敢想象,“染之,你的意思莫非是,御史大夫韦大人贪墨了?”

    “还不敢如此草率的下此定论,毕竟韦大人的父亲乃是当朝太师,为官多年,有些积蓄也再正常不过了。”林尽染稍稍补正了杜子腾的说法,又拿起底案看了看,思索片刻又分析道,“但却也不能排除杜兄所说的。不过倘若是用三百金的积蓄来买座中等的宅院也足矣,却为何要去买座六百金的宅院?这可是额外需向积善寺质举三百金的买卖。这薛骞是何人物,杜兄可知晓?”

    “染之也见过,是聆音阁的掌柜,薛掌柜。”

    “什么?这让染之倒是真没想到。”这着实在林尽染的意料之外,此时便联想起了王平所说的韦俨与薛骞一同去了后院这事,林尽染低头自言自语道,“若是聆音阁的掌柜,那与御史大夫相识是再正常不过,俩人同去了后院必是说了些什么。聆音阁能成为长安城仅次于平康坊的安乐居的第二大青楼,中间会不会有御史大夫韦俨的影响?梅园、揽月楼、御史大夫、薛骞、还有那个眼下正在陛下手中的王翮,差点忘了还有个元瑶姑娘。这些人和物间联系恐怕应该只有在揽月楼里才能寻到答案。”

    “恐怕得辛苦杜兄了,帮染之查找一些线索。不过染之担心杜兄因此会有些危险。”林尽染将心中所想便告诉了杜子腾。

    杜子腾脸色也有些凝重,不禁站起身来回踱步,沉默了半晌便问道,“兹事体大,若是真寻到些证据,怕是杜某也无法将御史大人绳之以法。线索杜某倒是可以帮染之寻来,但是···”

    “杜兄放心,若是此事真要到御前对峙分说,那便由染之一人即可。染之亦会再去调派些个人手,暗中保护杜兄及家人安危,你且宽心。”

    杜子腾此时才稍稍舒了口气,这可是跟当朝太师之子,御史大夫作对的事,若是成了便罢了,不成莫说官没得做,恐怕性命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染之知晓杜某的难处便好。这几日,杜某便会遣人前去积善寺和七录斋,寻个借口调查账目。至于揽月楼,杜某只能说,既然那薛骞能认出杜某,想必长安城中其他的官员及家眷也应当是能认出的,那便说不好,这些官员及子侄是否也被安排到了揽月楼哪位姑娘的闺阁之中。”

    “杜兄所言,正是染之所想。”林尽染眼前豁然开朗,“故而聆音阁能成为长安城的第二大青楼,怕也不会是一人之功。”林尽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问道,“杜兄可否与聆音阁有牵扯?非染之不信任杜兄,就怕揽月楼揪着什么话柄大做文章,暗箭伤人,杜兄到时反惹了一身骚。”

    杜子腾笑着摇了摇头,毫不退缩道,“杜某去揽月楼也不过是饮酒听曲,对清雪姑娘也是敬而远之,故而不会有什么话柄落人手中。若是要以此凭空捏造,中伤杜某,那便是他们心中有鬼,倘若杜某有个万一,只盼那时染之能依着杜某所查之事,将那些长安城中的害虫皆明正典刑。”

    “杜兄可莫要这么说。”林尽染笑了笑说道,“当今陛下是心明眼亮的明君,定不会冤枉一个忠臣,也不会放过一个奸臣。如此,便真要辛苦杜兄了。”

    杜子腾摆了摆手,“不过是些许小事。”见天色已晚,在林府待得时间也够久了,便赶紧拱手拜别道,“天色也不早了,杜某也不多打扰了,染之且静候杜某的消息。”

    “那杜兄也早些歇息。若有什么难处也尽管遣人来知会染之。”

    送了杜子腾出了林府,林尽染也不禁想到,此事若只是御史大夫涉嫌贪腐倒也罢了,楚帝不过是只处理一人,即使太师出面,韦俨依罪论处,就算是判不了绞刑,轻则杖刑,重则流放应该也是逃不了的。但倘若,在揽月楼里的那些官员都涉案其中,那恐怕楚帝就要掂量掂量,此事能不能允许自己查下去,届时此事便又成了个“明园之案”而不了了之。

    翌日林尽染便又寻了未来岳丈李代远借了几人暗中保护杜子腾一家。

    出乎杜子腾和林尽染的意料,调查过程却是异常顺利,无论是积善寺还是七录斋都给予了相当的配合,账目、底案文书也是交的痛快。杜子腾拿到账本时也是相当震惊,每月明细都是清楚的,那可是每月还二十金,年末时又一次性偿还一百五十金,即一年共计偿还近四百两金。这若要说御史大人没有贪墨,又有谁能信?

    也莫说是杜子腾,林尽染拿到账本时又是震惊,却又是疑惑。震惊的自然那四百两金子,但是疑惑的也是,积善寺又怎会如此乖乖地将这个账本交出来,那可是当朝的御史大夫韦俨,其父乃是当朝太师,积善寺哪怕是仗着寺庙信徒众多,也能如此不惧韦府的权势吗?这个账本的真假这时反倒是让林尽染给他打上了问号。

    “杜兄,你认为染之该不该拿着这个账本去找陛下?”林尽染此时仍在书房与杜子腾商议着。

    杜子腾此时心中也没有底,也有些犹豫地说道,“此事杜某也觉着此事过于顺利。若是些民间小案,两三日便能查出个结果也是可能的,但这案···杜某深知调查此类案件,即使花上数月查到些蛛丝马迹,也已实属不易。仅仅两日就拿到了这关键的账本,杜某至今也难以置信,就好似···。”

    “似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给我们的是吗?”林尽染接着杜子腾的话说道。

    “正是。”杜子腾点了点头,很是认同,“但若是有人刻意让我们查到,那账本十有八九便是真的。”

    风吹着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书房内的烛灯也照得人影摇曳,林尽染和杜子腾皆沉默良久。

    “染之,你听杜某一句劝。”杜子腾思索良久,正色说道,“账本交予陛下,后续你也莫要追查了。若这账本是真的,御史大夫都涉案其中,想必长安城中其他官员也逃不了,说不准还有其他的账本。即使染之你的未来岳丈是上柱国,杜某也觉得你和李家也担不了如此后果。还是交由陛下裁决吧,而且越早交给陛下,你也才越是安全。”

    “那便依了杜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