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车队离开京师之后,随行的官员也都乘坐上了马车。
三位国公全部随行。
大臣之中,高拱,张居正,以及礼部的官员随行。
队伍一路前行,中途休息了一夜。
终于第二日的日暮时分抵达了永陵。
永陵周围青山环绕,翠柏森森,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庄严肃穆。
而此时永陵之外,永陵所有的兵丁,以及守护陵寝的官员,早早的在此等候,在等候的人群中。
有一个特殊的人。
黄锦。
昔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他现在还活着呢,身子骨也算不错。
不过,头上已经没有多少黑发了。
他跟朱翊钧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还是一身道童模样打扮。
在先帝驾崩之后,黄锦便主动请旨前往永陵守陵,得皇帝陛下允许,而后便是在永陵住了六年……
黄锦远远看到了皇帝陛下的龙辇,很是兴奋,嘴里面不停的念叨着:“主子,陛下,跟太子来看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在颤抖,虽然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但眼泪却在眼圈里面打转。
龙辇缓缓停下,朱翊钧率先走下了龙辇。
看到朱翊钧之后,黄锦只觉得欢快,这可是他主子离世之时,最疼爱的太孙啊。
长高了……
长大了……
更像当年的主子万岁爷了。
黄锦激动的那是老泪纵横,太子小的时候,自己还抱过太孙呢……
朱翊钧六岁模样
皇太子下了龙辇后不久,皇帝陛下也在陈洪等人的搀扶中,走下了龙辇,出现在了黄锦的面前。
黄锦虽然老了,离得也不近,可眼睛还是明亮着呢。
他看到了皇帝陛下。
有些惊愕。
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陛下,今年才三十六岁吧……
黄锦跟了朱厚熜一辈子,从湖北老家到繁华的北京城,从兴王府到皇宫大内,对朱厚熜感情至深,爱屋及乌之下,他对于朱厚熜唯一的儿子,孙子,也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此时看到主子的儿子,这般模样,有些难以接受。
朱载坖三十五岁模样
这个时候,朱载坖还是需要人搀扶的,陈洪便一直扶着朱载坖。
本来,朱载坖是能够自己行走了,不过这一路上的颠簸,让他有些吃不消。
看到皇帝,太子两人都下了龙辇。
等候的甲士,官员们纷纷跪下行礼。
朱载坖在陈洪的搀扶下,带着朱翊钧沿着青石铺就的神道缓缓前行……到了行礼的人旁边时,他摆了摆手:“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听到朱载坖的话后,才缓缓起身。
而黄锦一站起身,朱翊钧便看到了这个道童模样的老太监……
他立马惊呼一声:“父皇,是黄公公,是皇爷爷身边的那个……”
见到黄锦,朱翊钧突然明白过来,这一路上,自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现在看到黄锦立马想起来了。
那便是问询黄锦是否还在人世。
这么多年,朱翊钧在想自己皇爷爷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个大太监,但却一直没有关注过他……他只知道,黄锦去了永陵,但身体如何,是否尚在人世,都不清楚。
朱载坖听到朱翊钧的话后,也看向了人群中的黄锦。
黄锦在永陵守陵,每天都是扫扫神道,擦擦窗台,在朱厚熜的神主面前,说上一会儿话……
对于外界的事情,他从未了解过,也不愿去了解。
朱载坖看到黄锦,嘴角露出了笑容。
“黄公公,来,来,来……”
黄锦走出了人群,到了朱载坖跟前。
“老奴见过陛下,见到太子殿下……”
朱载坖点了点头,而后第一句话就是:“还穿着道袍呢,别穿了,父皇都是穿着龙袍下葬的……”
朱厚熜是老阴阳家,他是阴阳百官,所有人,而朱载坖也是老阴阳家,但他只阴阳自己的父亲……
对于朱载坖言语中的挖苦,黄锦并不放在心上、他抬起头看向朱载坖,关怀的问道:“陛下,您的气色有些不好,应好好调养……”
听到黄锦的话,朱载坖稍稍愣神。
顿了片刻后,他苦笑一声:“朕记得了,你也好好保重身体,多陪几年父皇吧。”而后,朱载坖低头看向朱翊钧:“我儿就是聪慧,这么多年 了,还记得黄公公呢。”
\&黄公公一直都在皇爷爷身边,孩儿忘不了皇爷爷的音容笑貌,当然,也忘不了他身边的黄公公了。”朱翊钧笑着说道。
见到黄锦,让朱翊钧有一种很恍惚的感觉……看着黄锦那略显沧桑却依然熟悉的面容,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往昔与皇爷爷相处的温馨画面一一浮现。
那原本沉浮模糊的记忆,仿佛都随着这位公公的出现,再次鲜活起来……
黄锦闻言笑了笑,他也在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翊钧,想从他的身上看到自己主子万岁爷的轮廓。
他找到了。
那种熟悉的感觉……
众人并未多说太久的话,简单聊了几句后,朱载坖便带着朱翊钧沿着神道朝永陵而去……这次,黄锦也随着一同进入。
永陵上方建筑宏伟,红墙黄瓦,雕梁画栋,透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它坐落在青山绿水之间,四周峰峦起伏,翠柏环绕,宛如一座隐匿于尘世的仙宫……
沿着蜿蜒的青石神道前行,道路两旁依次排列着高大威猛的石像生。
石马昂首嘶鸣,仿佛随时准备奔腾而出,石象庄严肃穆,沉稳地伫立在那里;石人手持笏板,面容凝重,仿佛在守护着陵寝主人万寿帝君的万世安宁……
朱翊钧跟着朱载坖一道走进陵门,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院落,地面由青石铺就,平整而光滑。
穿过院落不久后,便是供奉先皇灵位的享殿……
殿宇高大雄伟,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尽显皇家的奢华与气派。
享殿后方是宝城,宝城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青草,一座高大的宝顶矗立其中,那便是朱厚熜安息之所。
宝顶周围环绕着一圈石栏杆,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威严。
此时永陵的上空,白云悠悠,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
到了永陵的享殿外,黄锦,陈洪两人停下了脚步。
朱翊钧扶着朱载坖进入享殿的大门,里面香烟袅袅,烛光闪烁……
朱载坖站在朱厚熜神主前,久久不语,脸上满是追忆与感慨。
朱翊钧则安静地站在一旁,也在看着神主,神色凝重。
“我儿,为父本以为有很多话,要对父皇说,没想到,到了这里,看着你皇爷爷的神主,却是不知该说什么了……”朱载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想对你皇爷爷说什么?”
“孩儿只求皇爷爷能够保佑父皇,早日康复……”朱翊钧开口说道。
听着朱翊钧的话,朱载坖笑了笑:“我儿,若是你皇爷爷在天上真有神力,也不会给你父皇用的,他会留着给你用,你父皇只是你皇爷爷的无奈选择……他到死,也没有真的将我放在眼里……”
朱翊钧看向朱载坖,脑海中立马浮现朱厚熜驾崩的那一刻,他是对自己的儿子,抱有期待的……
“父皇,您忘了,皇爷爷在归天之前,对您说的……”
朱载坖打断了朱翊钧的话语:“人之将死之言,不可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朕也快死了……”
说完这些后,朱载坖再次看向了朱厚熜的神主。
“父皇,您没有看错,儿子是不争气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现在,儿子马上就要死了,隆庆年号,也才到了第六年,终究是没让您失望啊……”
“孩儿要成为大明朝开国至今,最无用的君主了……”
“不让父皇失望,才是一个好孩子,才能得父皇的怜爱……跟二哥朱载壑一样的怜爱……”
一直听着朱载坖话的朱翊钧,在这个时候低下头去。
他的父皇,真的是用一辈子才弥补幼年时候受到的创伤,他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也不愿原谅自己的父亲。
窗外的树叶,在微风下,沙沙作响……像是朱厚熜在回应自己的儿子……
朱载坖转头看向窗台,他的眼神渐渐模糊,朦胧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只是片刻,他的眼睛又重新恢复了清明,在定睛一看,还哪有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