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之踩着积雪,左手拎着一个饭盒,右手拎着一盒糕点,朝着宫门外走去……
他边走边摇头。
想来,这次没有查办了李成梁,他是挺失落的……
离开了皇宫,听陛下的话,将宫廷糕点,还有御粥带回了家中,给他的妻子儿女享用。
他有三子一女。
老大老二,都在三大营之中,只有幼子幼女陪在身边。
虽然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但他的老大,老二,却是不是人才,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张国之的头脑,在三大营中,还是一个大头兵,估摸着混个一二十年,也成不了百户伍长。
不过,幼子出生在北京城,现在才八岁,可能是出生在天子脚下,地方换了,读起书来,还有着几分灵性,弄不好能成为他们老张家第一个秀才……
张国之当这个指挥使,已经八年了,干了八年的脏活累活,从未抱怨过……
朱翊钧对他的信任,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当今天子不过十六七岁,但这个指挥使却在陛下两三岁的时候,便护卫左右,那个时候,当今天子是太孙,他是锦衣卫的千户。
将山东老家的政治资源全部倒出来用上,再加上自己胆大心细,有些不俗的能力,立了些功劳,才勉强成为了锦衣卫的千户……
在之前,能够做到锦衣卫千户,张国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十岁锦衣卫千户,到了五十岁依然是……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锦衣卫的指挥使,手持象牙腰牌,当朝武官正三品大员……
也就是在隆庆三年,三十四岁的张国之,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帝穆宗皇帝陛下,在一次纵马疾驰的过程中,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而后张国之便火速成了锦衣卫同知。
从千户到同知,绝对比同知到指挥使的难度要大。
在隆庆四年又得明文旨意,提管在京十二大千户。
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是武勋权贵头头脑脑的,成国公之弟,就已经成了吉祥物。
张国之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干着脏活累活,与朝中的权贵一直保持着距离……
朱翊钧在登基之初,能够快速掌握话语权,一方面是因为朱翊钧颇有先祖遗风,英明果断,但在果断地君主,终究还是十岁地少年,他的手中必须要有让所有的官员害怕的筹码。
锦衣卫就是筹码。
在张国之将近四年的整顿,扩充中,在朱翊钧登基之初,不管是新上位的冯保,还是做了内阁首辅的张居正,在做了一些手段之后,面对滴水不漏的锦衣卫系统,他们都明白,锦衣卫在京三万多人,这么庞大的暴力机构,不在冯保的手中,不在太后的手中,而是在十岁天子的手中握着。
张国之不管是对冯保,还是对张居正,都有防备之心,这是从一开始就展现出来的。
他听从了先帝的旨意,将锦衣卫存在的意义贯彻到底。
那么,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说白了,这一特殊存在,就是皇权在暗影之中伸手的凌厉触手,是帝王权威最具象化的威慑利器。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皇帝陛下而存在。
在那等级森严、权谋交织的朝堂之上,百官犹如繁星,各有其位,亦各怀心思。
锦衣卫作为皇权的延伸,以一种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的方式,对百官展开严密监察。
然而,锦衣卫的一切根基,皆系于皇权一身。
离开了皇帝的庇佑,离开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光环,锦衣卫便如同无根之萍,瞬间失去了所有依仗,什么都不是。
跟之前一样,真的成了仪仗队,宫里面的内官可以随意指挥,前朝的大臣也能任意拿捏………
………………
这场雪就这么洋洋洒洒地落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浸在这一片纯净的白色之中才肯罢休。
到了下午的时候,雪才慢慢变小。
而到了晚上,终于,那呼啸的风渐渐止息了,雪花也不再肆意飞舞,像是跳累了舞的精灵,轻轻地停歇在了北京城的每一处角落。
深夜的北京城,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透着无尽的诗意与深邃。
皇宫在这静谧的雪夜中,宛如一座梦幻的仙宫,琉璃瓦上的积雪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似是给那金黄镀上了一层银霜,庄重中更添几分空灵。
宫墙的朱红与雪的洁白相互交织,红的热烈,白的纯粹,斑驳间仿若岁月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那蜿蜒的宫墙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卧在这雪的怀抱里,守护着大明不可窥探的最高权威。
街巷之中,积雪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平日里被脚步磨得光亮的石板路此刻都被掩埋,只偶尔露出些许边角,仿佛是大地在雪被下探出的好奇目光。
街边的树木挂满了晶莹的冰挂,树枝被压得弯弯的,好似不堪重负却又倔强地承载着这份冬的馈赠,在月色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如同挂满了细碎的星辰。
房屋的屋檐下,冰棱长短不一地垂落着,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水晶帘子,滴答滴答的融雪声,宛如这寂静雪夜中奏响的最轻柔的乐章,为这座沉睡的城市增添了几分空灵的韵味。
远处的城楼在夜色与雪色的交融中,轮廓显得越发硬朗又不失柔和,像是一位坚毅的老者,默默地注视着这座被雪装点的城市,见证着岁月的流转、人间的烟火……
而那一片片四合院,此刻都被雪温柔地包裹着,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也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主人家明早推门而出时的那一声惊叹。
整个北京城,在这风雪停歇的深夜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纷扰,只剩下一片极致的宁静与纯粹。
它像是历经千帆过后的智者,在冬夜的怀抱中安然沉睡,又似一首无声的诗篇,用每一片雪花、每一处雪景书写着历史的厚重、生活的韵味,让人沉醉其中,感受着这雪中世界独有的深邃与美好。
也让人不禁遐想,待明日朝阳升起,这雪后的北京城又将焕发出怎样别样的生机与活力呢……
乾清宫中的朱翊钧,一直到了深夜,看着雪停了,这才睡下,不出意外,明日海瑞又要来请旨巡视了。
这次,说什么朱翊钧都不会让他去的。
倒不是这场雪比之前的要大,而是,海瑞的年龄大了,不能再折腾了,要是真在外面出点意外,这可是社稷的重大损失啊,就在北京城待着享福吧。
他来请旨,自己就指派其他人出京巡视……
每一次只要北方有大雪降临,海瑞都会外出巡视,这都成了惯例了。
当然,这对于北方的府衙是一个非常大的压力,他们不能在向之前一样,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了……
因为弄不好,过上两日,都察院都御史,海瑞这个瘦老头,就出现在他们管辖的县域中,若是发现他们没有任何作为,那就是问罪……
丢官还是小事,这些年,砍头的县官已经有八个了……几乎一年一个典型,身家性命的事情,谁不害怕。
所以在北京城的官员希望着下雪,瑞雪兆丰年吗……可下面的地方官员就害怕瑞雪变成了不可控的暴雪……
从上到下的行政体系,在这一刻,成为了最好的制度。
北京城过问雪情对于百姓的影响,都察院老大亲自带队下来,那省府一层层也都要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平日里面悠闲的底层官员小吏们,也要紧张起来。
你伸手朝上面要钱要物资,上面不给,被查到了是他们的责任,可你若是不要,你就要承担灾情控制不力的罪责……
在这种情况下,隐瞒不发的事情,少了许多。
而海瑞行程的这个传统,也在这数年之间,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