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张叔夜那威严而不容拒绝的目光，酆美与董平自是不敢有丝毫退缩之意，连忙齐声应诺。

    随即，二人各自跨上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方杰逃逸的方向疾驰而去，逐渐淡出了张叔夜的视线范围。

    待距离方杰愈来愈近时，酆美与董平却又心有灵犀地不约而同放缓了马速。

    酆美是担心方杰尚有余力，若是为了一时的功名利禄而枉送了性命，岂非得不偿失。眼下董平也有放水的打算，倒是出乎酆美意料，毕竟但凡与董平打过交道的，都知道其乃心高气傲之人，不可能和他有同样的顾虑。

    于是，酆美不免好奇地问道：“这烫手山芋董兄亦不愿取？”

    董平闻言，又见四下都是相处日久且知根知底的同僚，遂隐晦地提醒酆美：“酆兄不是一直眼馋义刀吗，邓元觉的估计拿不到了，眼前这把也不争取下？”

    此话一出，酆美瞬间想起方杰与柴进的关系。权衡再三之后，酆美更加坚定了不能趟这滩浑水的决心，毕竟谁也不想哪天走在大路上，被绿林之士敲闷棍、捅刀子。即便他不怕，谁还没个亲戚家小？还是做人留一线，日后也好相见。

    酆美抱拳谢过董平之后，一行如出游的队伍，悠哉悠哉地跟在方杰身后。

    此时的方杰没有听从邓元觉的临终之言，仍然对未成的大业抱有一丝希望。他想先回秀州，整顿兵马以期再战；逃跑途中，方杰亦看清此时的形势，秀州的关键不言而喻。只要能保下秀州，不仅可以配合王寅对宋江关门打狗，还可借地利抵挡南下的官兵；待杭州方天定稳下局面后，再起北伐亦非难事。

    思及此处，方杰不禁归心似箭，加大马鞭的抽打力度。

    正当方杰穿过一片稀疏的林地，加速穿越至开阔地带时，眼前却猛然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旌旗蔽日，尘土飞扬。看清来人旗号后，方杰既恨又怒，刚刚升起的希望再次被湮灭。

    在这一刻，方杰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嘲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绝望。

    一想到导致眼前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后，方杰更是心如刀割，悔不当初。若他没有救下宋江，是不是伯父不会死，邓元觉不会死，他们未完的大业亦可继续下去。

    随着身后追兵的马蹄声愈来愈近，将方杰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前有不共戴天的仇敌，后有欲置其于死地去领赏的追兵，方杰紧握缰绳，调整呼吸，脑海里回荡着邓元觉那句“活下去，替兄弟们报仇！”

    头脑恢复清明的方杰，没有任性的去行匹夫之勇，调转马头，朝东行去。

    与此同时，从秀州来的先头部队亦发现了方杰身影以及追击中的酆美、董平，斥候将消息通传给中军宋江后，宋江留下吴用主持大局，自己则带丘岳与酆美、董平汇合，意图围剿方杰，送其最后一程。

    有了宋江、丘岳在侧，酆美、董平不敢再像先前那般明显的放水，因此很快凭借人数优势将方杰逼至清溪河畔。

    流水潺潺，波光粼粼中映照出方杰坚毅而冷峻的面庞，回望身后逐渐逼近的宋江一行，本有无尽怨恨的方杰突然变得异常平静，甚至都懒得痛骂几句忘恩负义的宋江。

    此时的宋江望着方杰那孤立无援的身影，亦是思绪万千。世事无常，不久前还惺惺相惜的二人，如今却站在了完全对立的两端。

    宋江的嘴唇微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随后宋江示意亲兵随从弯弓搭箭，直指方杰。一排排锋利的箭矢闪烁着寒光，随着一声令下，漫天箭雨朝方杰倾泻而去。

    方杰清楚宋江不亲眼目睹他身死是不会安心的，于是一边下马退入水中，一边用方天画戟拨开迎面射来的箭矢。

    宋江见状连忙对丘岳、酆美、董平说道：“劳烦三位将军取下此贼首级。”

    身为官场老油条的丘岳、酆美自不敢太过得罪宋江这种狠人，犹豫再三，直到瞅见方杰臂膀、腰腹中了数箭，已是强弩之末后，才挥舞兵刃驱马动身；至于油盐不进的董平，则呆立原地继续看戏。

    还未待丘岳、酆美靠近，方杰便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望着远处的宋江咧嘴一笑。

    紧接着，方杰紧握着手中的方天画戟，仰面躺入水中，随着水波的荡漾，他的身体逐渐下沉，未过多时，便如同融入了这片广阔的水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丘岳、酆美相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惋惜与庆幸。无奈的回身冲宋江说道：“未听闻这方杰懂水性，又受如此重伤，怕是要喂了鱼虾。”

    宋江闻言，脸色阴沉如水。他自然看出丘岳二人的敷衍，但此刻他也确实拿他们没办法。遂对亲兵随从令道：“沿河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留下一队人马搜寻方杰后，宋江又从酆美口中得知了苏州已被张叔夜顺利接管的消息。思虑片刻，宋江让丘岳与自己带来的大军汇合并就地安营，他则与酆美、董平前去拜见张叔夜大人，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方针。

    当宋江踏入苏州城的议事厅，被张叔夜亲迎时，宋江黝黑地面庞瞬间笑开了花，不仅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笑容里还满是谄媚与逢迎，与之前面对丘岳、酆美、董平时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一旁的丘岳与酆美对此场景早已见惯不怪，他们深知官场之中，文官往往擅长多幅面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都是基本功罢了。

    然而，董平却是个藏不住心思的直汉，他早就看不惯墙头草宋江，忍不住低声唾弃道：“这厮真是个黑心肠的伪君子、笑面虎！”

    虽然董平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宋江还是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宋江不仅未发作，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与张叔夜有说有笑的前行。

    待张叔夜、宋江步入厅内后，酆美苦笑着对董平提醒道：“平叛首功已是宋公明囊中之物，回朝后定会受重用，董兄何必得罪于他。”

    董平不屑地回道：“靠出卖兄弟得来的官袍，咱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