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四,阴。
不过是几天的功夫,辽镇扣边的消息便随着八百里加急的驿马抵达了京师。
顷刻间,充斥着年关喜庆气氛的京师便笼罩了一层阴霾,不仅街头巷尾流言漫天,就连朝野间也是议论纷纷,本就焦头烂额的兵部官员们更是如坠冰窖,只觉泰山压顶。
兴许是有人从背后推波助澜,前些时日由宣府巡抚及兵备道联名签署的奏本也被重新翻了出来,使京师的局势愈发紧张。
人心惶惶之下,内阁首辅方从哲领衔两位阁臣以及朝中六部九卿觐见大明天子,希望从中寻找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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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大白天,但因为窗外小雨淅沥,且没有点燃宫灯的缘故,乾清宫暖阁内的光线竟是有些昏暗,坐于案牍后的年轻天子面沉似水。
下首处,三位阁臣及身着绯袍的六部堂官们对面而坐,脸上的表情均是有些凝重。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指挥着随侍宦官为在场的衮衮诸公们送上一杯热茗之后,便是将暖阁内的宫娥内侍尽皆屏退,使得暖阁内的气氛愈发冷凝。
一声轻叹过后,身着常服的朱由校缓缓挺直腰板,将辽东经略熊廷弼亲手书写的奏本抽出,并交由身旁的司礼监掌印,示意在场朝臣传阅。
事实上,关于奏本的内容,在场朝臣早已心知肚明,匆匆一瞥过后,便是将其重新交还到司礼监掌印的手中。
\&建奴女真于沈阳城外虚张声势,诸位爱卿觉得女真老酋此举,意欲何为?\&言罢,朱由校便是将目光投向辽东,清瘦的脸颊上涌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讥笑。
若是他所料不差,只怕宣府镇的\&晋商们\&已然嗅到了一丝不妙,故而在宣府及大同镇蒙受战争阴影的同时,还将手伸到了辽东。
不愧是在\&满清\&入关之后被册封为\&皇商\&的八大晋商,这份嗅觉当真敏锐,诸多反制的手段也是可圈可点。
这是要让朝廷投鼠忌器呐。
\&陛下,辽镇建奴不过虚张声势,但塞外蒙古却是狼子野心,切不可掉以轻心。\&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方从哲便是率先起身,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其铿锵有力的声音于暖阁内悠悠回荡。
大明立国两百余年,蒙古鞑子对于中枢的威胁始终存在,方从哲作为内阁首辅,自是不敢小觑。
至于一向对朝廷恭谨的\&内喀尔喀部\&为何突然虎视眈眈,首辅方从哲虽是心存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闻言,案牍后的朱由校默默颔首,并没有表露态度。
迄今为止,除却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以及走马上任的宣大总督崔景荣之外,即便是由朱由校亲自提拔的兵部尚书王在晋,也不清楚昔日宣府巡抚及兵备道共同署名的奏本中存在着何等猫腻。
\&兵部的意思呢?\&少许的沉默过后,朱由校转而扭头看向兵部尚书王在晋,目光中隐隐掺杂着些许忧虑。
地方边镇的反弹力度出乎他的预料,但却也坚定了朱由校\&快刀斩乱麻\&的决心。
眼下辽镇建奴还算\&安稳\&,西南腹地的土司们虽是拥兵自重,但碍于朝廷多年的继位,倒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此等局面下,已然是他解决地方边镇的最佳时机。
\&启禀陛下,\&在暖阁内诸多朝臣的注视下,表情凝重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缓缓起身:\&宣大乃京师门户,扼守塞外咽喉,决计不容有失。\&
如今辽镇建奴已成气候,倘若塞外蒙古趁虚而入,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而言,将是滔天祸事。
涉及九边重镇,即便沉稳如王在晋,也难免有些迟疑。
听得此话,朱由校面无表情的脸上涌现了一抹转身即逝的赞许,但心中随即便涌现了些许无力感。
大同及宣府积弊多年,军中将校沆瀣一气,其中宣府镇的文武官员们怕是早被张家口堡的富绅豪商们用银子喂透了,倘若朝廷真的\&大动干戈\&,只要来自地方边镇的\&反弹\&便会愈发强烈。
如若想要扭转此等局面,必须当以雷霆手段解决。
\&陛下,老臣有话说。\&就在朱由校低头陷入沉思之际,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呼喝声将其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抬眼望去,发现东阁大学士韩爌已然从颤颤巍巍的座位上起身。
\&阁老?\&朱由校的声音低沉且坚定。
\&回禀陛下,边镇积弊多年早已尾大不掉,如今年关将至,且辽镇建奴虎视眈眈,朝廷怕是不宜大动干戈。\&
\&老臣私心以为,朝廷既以崔景荣为宣大总督,或可从长计议,以免边镇生乱...\&
言罢,偌大的乾清宫暖阁内鸦雀无声,首辅方从哲及兵部尚书王在晋的脸上均是露出了若有若思的神色。
韩爌的话语虽是隐晦,但沉沦官场多年的他们自是能够明白其言外之意。
为了对付辽镇的建奴,朝廷已是拿出了全部的\&家底\&,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对付塞外蒙古。
如今辽镇及宣大同时有敌情呈现,倘若朝廷在这个当口上继续\&整饬\&行伍,谁也不敢保证边镇局势是否会进一步恶化。
韩爌韩阁老的话语虽是有些刺耳,但却是最为符合当下局势的中庸对策。
\&阁老言之有理。\&年轻天子轻轻颔首,但眼神却愈发冰冷,他讨厌这种左右为难的感觉。
时至如今,朱由校早已意识到,如今边镇暗流涌动的背后,已然不仅仅局限于张家口堡的诸多通敌晋商,而是大同及宣府镇有恃无恐的文武官员们。
这些已然失去敬畏之心的\&乱臣贼子\&正在不断试探着朝廷的底线。
\&传令宣府及大同,密切注视塞外蒙古部落的动向,以防不靖。\&半晌,朱由校如惊雷般的声音终是在暖阁内炸响,使得众人心头为之一震。
对此,兵部尚书王在晋心中虽是有千言万语,但瞧着朱由校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面庞之后,终是沉默不语。
相比较千里之外的辽镇,作为京师门户的宣府及大同镇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