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倩华也在看欧允棠和莫小宝。

    这两个人都穿着毛料的外套，一看就是好料子。

    莫小宝养得白白嫩嫩的，脸色白里透红，瞪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

    她，本来是这个娃娃的奶奶。

    “小宝，奶奶……”

    他们老两口现在年纪大了，莫晓柔在美国读书不回来，他们倍感孤独。平时在小区里看到人家的小宝宝，就羡慕得不得了。

    她弯腰想抱一抱莫小宝，莫小宝往后一退：“我只有姥姥，没有奶奶。”

    小嗓门又轻又脆，莫悍山和莫凊德都听到了。

    是啊，你没养人家，你凭什么就要抱人家呢？

    莫悍山心头酸楚。

    这两口子，固然待自己很不好，可没打过自己，也培养自己上了大学。

    所谓的养恩大于生恩，说的就是他。

    他得认。

    他喉咙干哑：“爸，妈，你们先回去吧。等过两天，我去看你们。”

    这就是说还认他们了。

    莫凊德心头升起一阵暖意：“等什么过几天，回家去，回家。”

    他不由分说，抱起来莫小宝，带头走了。

    董倩华跟着他，跟护着宝贝似的，一溜烟走在前面。

    莫悍山愣了。

    欧允棠推了推他：“算了，还等什么？我也饿了。在怎么说，也得回去看看老两口住得怎么样？”

    莫悍山双脚不动，眼神幽暗的看着前面三人的背影。

    不知道莫凊德说了什么，莫小宝乐得哈哈笑。

    都七岁了，还让人抱着。

    欧允棠又说：“你平时不说，心里还不是惦记着他们。还不如回家看看，该干什么干什么。”

    莫悍山喉头似乎含了砂砾，让他想说，也说不出来话：“媳妇儿……”

    欧允棠拉住他的手：“走了，要不然小宝要喊人了。”

    果然，莫小宝扯着嗓门喊起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做了好吃的，回家吃好吃的。”

    欧允棠使劲儿一扯，莫悍山也就跟着走了。

    距离莫悍山和莫凊德两口子决裂之后，就没和他们联系过。

    这还是那个老旧的小区，都是老公房。莫凊德和董倩华带着两个人来到一个小小的拐角，一楼，逼仄，狭窄，阴暗。

    楼梯上摆着不少杂物和鞋子，脏兮兮的。

    楼梯上的鞋子突然动了动，一只老鼠蹿了出来，呆头呆脑地看了看他们，又溜了回去。

    莫小宝皱着眉头：“爸爸，妈妈，有老鼠。”

    她可没见识过这样的房子。

    莫凊德赶紧开了门：“进来，外头脏。”

    董倩华在屋子里收拾了一下，这才招呼莫悍山和欧允棠进屋坐。

    家具什么的都是破的，莫悍山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原来的那些老家具。

    屋子里头没有厕所，没有厨房。

    只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

    他和欧允棠坐在双人沙发上，莫小宝就靠在欧允棠腿边，不肯坐。

    这沙发也太老了些。

    还磨破了边。

    莫凊德就搬了两个小凳子，和董倩华两个人坐在小凳子上面，跟受审一样。

    莫悍山心里很不好受：“怎么就住在这儿？原来的那套房子呢？”

    董倩华说：“原来那套房子，我们不是卖掉投资了嘛，那边的租金挺贵的，我和你爸爸退休工资也不高，还得存着些养老的钱。这边租金便宜，所以就租到这边来了。”

    欧允棠没说话。

    她对这老两口是没有感情的。

    莫悍山怎么处理，她不干涉。

    董倩华忙着出去，随后切了两个苹果进来：“家里没啥准备的，先吃。等会儿我去买点儿菜，咱们一家子聚聚。”

    她也没了以往的那种颐指气使的气势，变得和蔼了不少。

    莫小宝就看了看欧允棠，把苹果接了过来。

    董倩华很高兴。

    她又进卧室拿了个小小的红包出来：“奶奶给存着的，每年都存。这里头，有我们小宝7年的红包。”

    莫悍山赶紧低头，拳头靠近唇边，轻轻咳嗽了一下。

    他女儿，缺这钱嘛？

    他女儿，缺的是老一辈的关爱。

    莫小宝很高兴地接过来：“谢谢奶奶。”

    这个红包不厚实，莫小宝就递给莫悍山：“爸爸，给。”

    莫悍山接过来，塞入口袋。

    欧允棠明白，这两代人是和解了。

    养恩大于生恩。

    董倩华又进了卧室，拿了个小小的红色证件，递给莫小宝：“小宝，这是你爸爸高中时候的学生证，给你保存吧。”

    莫小宝大为惊讶：“爸爸那时候好帅呀。”

    欧允棠也凑过去看。

    照片上的少年，青涩、温柔隐藏在严肃之下。

    帅气的脸，幽深的眼。

    薄唇轻抿，喉结微露。

    难怪，这样的人能让兰晶莹死心塌地的爱了那么多年。

    想到兰晶莹，欧允棠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浅浅一笑：“这周围有没有饭店，我们过去吃顿饭吧。”

    莫悍山站起来：“似乎小区门口有个家常菜，我看就去那里吃饭吧。爸，妈，锁门。”

    这一声，是提议，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

    他站在客厅里，客厅都显得低矮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这个小房子，跨出房门，站在门口等欧允棠出去，拉着她的手，带头走了。

    饭桌上，莫凊德和董倩华两口子只忙着给莫小宝夹菜，都不理会莫悍山。

    董倩华往日虽然说欧允棠生了个丫头，不喜欢，谁知道，见了小宝，竟然喜欢得不得了。

    恨不得把桌上的好菜好饭都塞小宝嘴里。

    莫凊德就笑眯眯看着，喜爱得很。

    莫悍山就和欧允棠交流了一个眼神。

    吃好了饭，莫悍山一家三口回到宾馆。

    莫悍山泡了一壶茶，给欧允棠倒茶。

    两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默默看着莫小宝睡觉。

    小孩子爱动，现在累得睡着了。

    莫悍山拿出来那个小小的红包，抽出来现金。

    一叠崭新的现金，都是十元大钞。

    一共七百块。

    看来是一年一百块。

    这一百块对于莫悍山和欧允棠来说，简直就是一滴水的存在。

    可想到那两个人的退休工资，不过几十块而已。

    一年一百块，就是两个人一个月的收入。

    欧允棠有些心软。

    她靠在莫悍山肩窝上：“别多想了。他们毕竟是你养父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你们能够和解，这也是两代人的福分。”

    莫悍山隐没在昏黄的灯光下：“是啊，我心里，舒服了很多。”

    “看到他们，我才意识到，他们老了。我不能再和他们计较那些年轻时候的事儿。”

    欧允棠安慰他：“过去的就过去了，还是往前看吧。”

    莫悍山轻轻抚摸她的发丝：“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我又很难受。他们那套老房子，固然也很差，不过，总比这套好多了。”

    “那种老房子，是解放初期建的，不隔音，不防潮。刚才在里头做了会儿，我都闻到霉味了。”

    “这种地方，住久了，人会生病。”

    欧允棠就叹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用多说。我没意见。”

    莫悍山沉默半晌：“我要给他们买套小房子，也算是一种回报吧。允棠，可以嘛？”

    媳妇儿半天没说话。

    低头一看，人家已经睡着了。

    莫悍山蹑手蹑脚把欧允棠放在小宝身边，帮她脱了鞋子。

    一个媳妇儿，一个乖巧的女儿。

    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

    一个星期后，莫凊德家，董倩华正在唠叨：“不知道那笔钱能不能退回来。如果能退回来，咱们也好买套房子。你看看，悍山回来，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莫凊德摇头：“不好说。毕竟那么大的一笔款子，陈丰合能挣多少钱？他可是骗了我们大家伙三百多万。”

    董倩华也叹气。

    “等晓柔回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说婆家可怎么办？”

    莫凊德说：“别担心，我们晓柔漂亮，又出国回来的，工资肯定高。”

    “到时候，一家有女百家求。”

    “当初，我们那么逼悍山，给他要钱。他生气也在所难免。现在他能让小宝叫我们一声爷爷奶奶，我这心里头也知足。”

    “人啊，就是不能做错事。做错了事，夜里睡不着。”

    “这么多年了，我都没睡好过。见了小宝，听她叫我爷爷，我这心里，有愧。”

    董倩华也说：“唉，我也后悔，当初就是钻钱眼里去了，逼着悍山给钱。我们，还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疼。”

    “年轻的时候，我们没好好待他，他心里有气。”

    “现在他有出息了，我这心里头的愧，说不出来。”

    有人拍门了。

    “爷爷，奶奶。”

    莫凊德大喜：“小宝。”

    开门一看，果然小宝站在门外，看到董倩华和莫凊德，立刻说：“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给你们买了套房子，走，我带你们去看看。”

    说得豪气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