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开始飘起了小雨,香香看了看墙上的挂壁钟,刚好是十一点整。
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宁,雨夜三更,这是王二毛的吉时!
当然,吉利也好,幸运也罢,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本就没有什么依据。但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些奇特的自我暗示。就好比雨夜三更吧,这是王二毛作为青山弟子需要遵从的约定,也会有着伴他一生的特殊意义,在这个时刻,他…… 总该有些好运气!
香香的心里宽慰了些,对王大贤那絮叨繁琐的表达方式也就不再计较。这个家伙现在还能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至少说明事态并不算是太严重。哪怕是真有危险,情况介绍得详细些,总是好的。
王大贤按照他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
“我一路心急忙慌的回到了华懋饭店,顺牢五楼一间一间听了一遍,果然,所有的房间里统统都没动静。我不放心,再用电话打内线,一只一只房间打了一遍,还是统统都没人接。这下,我基本可以肯定了,这些人今朝夜里做的事体,跟二毛要做的事体大概率会是同一桩事体……”
香香有点听不懂他的逻辑,不得不打断他,“为啥可以肯定呢?”
“侬想呀!他们前天跑来华懋饭店住,无巧不巧,偏要住到五楼。侬晓得五楼住了些啥个人?除了阿拉的三间,其他房间全部都是他们的!有些行动…… 是会讲究清场,但从来没听到过啥个清场居然只清一半的,那就很明显了,他们的目标就是阿拉。现在暂时还没动作,那就是在监视……”
说到这里,香香懂了。
既然是监视么,又怎么可能一个都不留下?这只能说明,他们在别的地方可以继续监视到需要被监视的目标。
“侬继续讲吧,我懂了。等侬一口气讲光,阿拉再来讨论。”
王大贤被她打断,再要继续,不得不再次理了理思路,“我在华懋饭店寻不到人,就想着只能到侬这里来问一问。毕竟么…… 五楼的这帮子人是敌是友还没搞明白,对二毛的动向反而比我还要清爽,这个事体不对!”
香香不知怎的,居然听到了一股子醋意,不禁哑然失笑,忙掩住嘴。
王大贤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时间不多了,只管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侬是晓得的,我这个人么…… 只有一只脑子还算可以,身上的功夫跟你们是比不了的,路上又怕被人跟踪钓鱼,哪怕是暗算吧,我也挡不住,所以走到一半,我就进了地道……”
说到这里,他的脸忽的一红。
“我么…… 不瞒侬讲,以前有些事体没跟侬讲过…… 侬…… 先不要责怪啊!”
香香看他这副样子,大致猜到了些。
这年头,江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私心,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见怪不怪,点了点头。
“我进的是洪门的地道。我跟他们之间,以前么…… 多少还是有点关系的。不过侬放心!自从我跟了二毛之后,亲疏远近必定会分得清清爽爽!他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恩人,我王大贤就算卖妻卖子,也不会对不起他的!”
卖妻卖子?你倒是先要有妻有子啊!
香香忍不住想笑,但现在却是半点都不能流露出来,只得强忍住,“侬…… 讲正经事体,废话就不用多讲了。”
“兰花跟洪门的地道是在贴隔壁,我当初帮你们设计线路的辰光,就留了个心眼…… 侬真的不要生气啊!我这个人…… 就是这点不好,习惯性的会去做点鬼畜毛边的事体。我那时在两只通道之间做过一扇隐门,想着哪一天会有点用,今朝倒是正好派到用场。我刚进地道,就发觉洪门的人一波一波的开过去,像是有大动作。我不敢动了,躲在一只角落里,等了快有二十分钟,他们才算过尽。我不晓得发生了点啥事体,但是在一个晚上,上海滩上要发生两桩以上的大事体,这种可能性总是不大的。我一方面是担心二毛,第二么…… 想着就算到侬这里来,总要先了解到点情况才能有用,所以仗着胆子跟了他们一段。”
香香听到这里,居然有些放心了。
洪门在当时的上海滩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帮派,势力跟青帮几乎是不相上下,他们参与的行动,一般都会是那种半公开的社会事件。万一王二毛在上方花园跟他们参与的事情搅和到了一起,以他和谭秋萍的功夫和应变能力,要想趁乱脱身,并不难。
王大贤继续讲。
“我吊在后面,慢慢贴上去,听到前面人的对话,一路跟出去两三里地,这才听了个大概其。他们去的,是上音的大礼堂,日本人跟伪政府的人在那里扣留了交交关关报社的人,还有一些社会名流…… 反正就是上海滩文化界的大佬,被他们集中起来开大会,不晓得是要叫他们做点啥个事体,两边谈不拢,顶了起来。洪门的人,一只电话打去问香港,香港的青红帮大佬通了个气,随便哪能,总不能让这批人被日本人抓起来。所以他们现在急吼吼地赶过去,要保人!估计么,青帮也在去的路上。我基本摸清了底细,就掉头回来寻你们了。”
讲到这里,他早已口干舌燥,拿起茶来又喝了一盏。
香香算是听明白了,怕他遗漏,又补了一句,“就这些吗?没听他们讲起过江湖上的事?”
王大贤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些,他们没讲到过其他的事体。”
那就还好!
香香轻轻舒了口气。
王大贤看她恢复了常态,倒是不敢再贸然开口问了,又倒了一杯茶,拿在嘴边,两只小眼睛却是盯着她看。
香香一笑,总要礼尚往来,随即便把听音阁里发生的事情以及王二毛他们的计划跟王大贤大致说了一遍。
“就算二毛他们碰到了这桩事体,但阿拉自家是有安排的呀!上音大礼堂里就算闹翻了天,总也是在法租界里,出了事体自会有人去管,他们分得出轻重的。”
没想到王大贤听她讲完这些以后,使劲地摇了摇头。
“香香啊!我讲侬点啥个好?”
“哪能了啦?不对吗?”
“侬的老公,之前哪能我是不晓得,我只晓得现在。他是一个能够分得清轻重的人吗?”
这算什么话?
香香有点生气了,王二毛怎么了?挺好的呀!
“他要是能分得清轻重,就不会讨了四个老婆!他要是能分得清轻重,就不会啥啥事体都答应下来!侬刚刚讲到的暗卫,这桩事体侬不觉得有点蹊跷吗?天晓得他去应了人家啥个条件,人家才肯让侬去借了他的因头。阿拉现在是啥个情况,侬自家的心里没点数吗?手头已经是十七八桩事体忙不过来,手头的任何一桩事体能够做好已经是了不起的本事了,他还有空去做其他啊?”
香香被他这一通唾沫星子横飞的吐槽说傻了。
回过神来,仔细想想,说得倒还挺有些道理?
唉!
一切都是源于慈悲,可慈悲,是一种过错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