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怪突然出现,众人只顾愣神,等反应过来那名士兵已经被拖走,只留下地上的一串拖拽的痕迹。
大家寻着痕迹找了一段路,中断不见了。
士兵们神色惶惶,心惊胆寒。那怪物似人非人,身高有两人那么高,獠牙尖利,眼睛是血红色的,实在吓人。
如果真要对峙,怪物能轻易将人碾碎撕烂,难怪之前来了那么多军队都有去无回,剩下的一些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腿,轻一点的也掉了一块皮。
这时天已近黑,所有人都又累又饿,决定先回营地再做商量。这趟出来虽没找到雪怪确切的巢穴,至少确认了一点,他们确实就在附近活动。
到了营地恰好是饭点,伙夫张罗起铁锅和食材做饭,士兵们围坐在一起闲谈。由于骆卿安他们这支队伍下午充当先锋去探查,又折了一个人,一坐下来就被众人围住嗡嗡问个不停。
骆卿安一向沉默寡言,看起来就是不喜欢说话的,所以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萧祺身上,而他也不负众望,口若悬河说得绘声绘色。
“话说那怪物长得擎天柱一般高,眼睛大如铜铃,张着血盆大口,一下就将人吞入肚里,只听那人惨叫,传来骨头被碾碎的声音。啧啧啧,你们没看见,真正是毛骨悚然。”
围观的士兵各个吓得惨白,发出倒吸冷气的“嘶”声。
“如此强大,我们怎么打得过?”
“可不是?难怪这次给这么多赏赐,真是要命的买卖。”
见他们都害怕了,萧祺露出一丝得逞的满意笑容。
骆卿安牵了下嘴角。
他这人惯于喜欢捉弄别人,前半部分说得还有模有样,但何时雪怪的口大如盆,还能将人一口吞了?
看大家听得入神,萧祺更加来劲了:“而且这雪怪体格高大还动作灵巧,似乎有某种神力,会飞。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若明天真和他们对上,难哟。”
士兵们已经吓得面呈土色,胆小点的开始打哆嗦,甚至起了逃跑的心思,撺掇身边的人要不要计划逃走。
毕竟嘛,那些封功赏赐哪有命重要?
也有同去的坐一起的士兵觉得他说得太夸张,反驳了两句。
“哪有你说的这样夸张?我们见到雪怪愣住了,耽搁了些时间所以才没追到他。”
萧祺立马堵了回去:“怎么就夸张了?我们追了一路,你见到他们的踪迹了?这可是在雪地,怎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说得有道理。不过雪怪之所以没有在地上留下脚印,很可能是他隐藏起来了。毕竟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的每块岩石都很熟悉,一定知道怎么避开敌人。再说今日山上的风雪大得遮人眼目,视线模糊,看走眼也是正常的。
萧祺早想到了这层,可他要的就是让大家害怕,所以闭口不提。
正说得红火,一道高大的身影盖过来,众人抬起头看到侯恪阴沉着脸站在面前。
他厉声喝断了萧祺的说话:“放肆,再胡说就治你扰乱军心之罪。”
萧祺噤了声,可面上的表情显得很不以为然。
侯恪利剑一般的眼神扫了一圈士兵:“军人当以勇为先,谁再敢说逃,斩立决。”
说完他瞪了萧祺一眼,给了他一个警示的眼神才离开。
席间安静了一会,待谈话的内容转移到了军人间常聊的各种军营里的琐碎事情上,还时不时混进一些荤笑话,这才又热闹了一些。萧祺虽很不屑惧怕侯恪,可他还有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不能现在和他杠上。他若无其事偶尔和别人搭几句,依然谈笑风生。
骆卿安是姑娘家,听不惯他们说的那些粗鄙话,吃完饭早早回去歇息了。
她奔波了一天,早已觉得疲乏,倒头就昏沉睡去。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她隐约觉得有人在推她,朦胧睁开眼见萧祺就坐在她的床榻边看着她。
她睡意重,心下有点恼他吵醒了自己,蹙起眉头问:“做什么还不睡觉?”
此时帐内只燃了一盏快烧完的烛灯,四周如浸暮色,他的大半张脸都陷在黯淡里看得不甚分明。可他的声音柔软如棉,骆卿安能感觉到他此刻的面容也一定和平时一样,温文和暖。
他轻了声音:“明日只管跟着我,别害怕,我一定护你。”
她很不喜自己睡觉时被吵醒,可听了他的话,心中的怒意霎时烟消云散,还很不对劲地冒出一团暖融的感觉,丝丝缕缕蛮横向四处扩张。
他的手就放在了床沿,只差一厘就碰到了她的手,骆卿安能感觉到他手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莫名让她心跳加快。
她柔了声音:“无事,我不会武,自然不会冲在前头。”
萧祺放下心来点点头替她掖了掖被褥:“嗯,快睡吧。”
他会主动帮人掖被窝这事自己都觉得奇特,好像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激发自身的一些本能,想去照顾对方,唯恐她饿了冷了,只想为对方做很多事,让她过得好一点。
房里的其他人也已经睡下,他走到烛灯前吹熄了火光,倒在床上渐渐入睡。
可骆卿安这会却没了睡意,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帐顶思乱如麻。
翌日的号角声响,大家急忙起床集合,到了营帐前一片空阔的场地后,看到侯恪手里正拿着一件盔甲,眉头紧锁,十分苦恼的样子。
士兵们都在窃窃议论说这件盔甲是多桑的,不知什么时候雪怪杀死了哨兵,将盔甲丢在了这里。
所有人都骤然变得凝重,雪怪能不动声响就杀了看守的人,说明他们有能力突袭将所有士兵都一网打尽。他们之所以没这么做,是还想保存自己的力量,用最小的代价换得赫达的让步,警告他们别多管闲事。
半晌侯恪终于发话了,说得咬牙切齿:“今日所有人继续寻找他们的老巢,救出大将军然后剿灭他们。”
可是连续发生的事让不少士兵开始打退堂鼓,大家的斗志不足,侯恪的话落音后竟没有人动。
他虎着脸,睚目欲裂:“现在谁敢违令,立即处死。”
说着将佩剑拔出狠狠插入雪中,大有要拖出一个倒霉蛋表立决的意思。站在头排的人被他的气势威震到,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刀架在脖子上,保命要紧,经过一番恐吓军队才终于开拔。比起立即死在侯恪的刀下,还不如去和雪怪撞大运,万一能逃脱呢?
孰轻孰重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千仞山终年积雪,加上又是隆冬,一路上雪稠云低,冰天冻地。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大军不约而同都往大道上走,唯恐走到偏僻小道遇到突然冒出来的雪怪,连个退路都难找。
骆卿安见识过这种不明怪物的可怕,走在路上也胆战心惊,眼睛往四周巡视,仔细查看有没有埋伏的蛛丝马迹。
萧祺就走在她的身边,整个人也绷得很紧,不敢松懈丝毫。
可是找了两个时辰和昨日一样,除了茫茫白雪,毫无所获。
有士兵走累了,加上恐惧雪怪,又起了退缩的心思:“是不是这片地方啊?你们说在这附近看到了雪怪,可若他们只是偶然出现了一下呢?”
另一士兵答道:“我们也不知道啊,这事谁能保证?”
他的话给了同样不想继续寻找的人一个豁口,大家都表示这样找下去不会有所获。
哈帮和他的小弟们这趟也跟着来了千仞山,想碰运气灭掉个把雪怪从此实现人生的飞黄腾达。
可真正来了后,先是见到了营地上剩余兵士的惨状,又听萧祺渲染了一番雪怪的可怕,他们便后悔来了这里。
这下听说不确定雪怪在这片地方,哈帮很是不满:“既不确定还把我们往这里引,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的,在冰窖里喝西北风啊?弟兄们,干脆打道回府,就说没找着。”
人都有从众心理,听到他的喊声,本就不坚定的心理防线一击即溃,人群呼啦啦骚动起来,开始掉头往回走。
萧祺没理会他们。他们本就是侯恪指使出来作为斥候一类的探子,也没个领头的将领拘束,散了就散了。对于他来说也正好,到时找到了巢穴就算他的功劳,省得和旁人争夺。
他看到前方有不少雪覆盖住的石头堆,旁边还对着大垛木头,大喇喇走过去找了个适意的岩石上坐下歇脚,双臂敞开靠在石墩上,翘起二郎腿。他看到骆卿安也没打算走,正仔细环顾周围的地势环境,暗忖她看着文弱,没料到内里还是个倔强勇敢的性子,不像那帮孬货一样想着保命逃跑。
“罗兄,过来这边歇歇吧?”
他冲她大喊,一边指了指身边空着的一块地方。
走了这么久,她也确实累了。
可刚迈出几步就见萧祺坐着的地方突然开始变大升高活动起来,他没防备从岩石上滚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正待要骂,这块“岩石”伸展开变成一个足有两米高的白色庞然大物,眼睛通红,尖牙厉齿。
原来他们用来坐的岩石是雪怪扮的,见同伴卸下伪装,周围陆陆续续的雪白岩石也跟着站起来,瞬间将众人包围,堵住了去路。
众人惊愕看着这幕,想要跑却无路可退,雪怪已经形成了一个圈,将所有人都围在了里面。他们抱起堆在一旁的圆木朝士兵们驱近。
“怎么办?怎么办?”
“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
“啊,老天爷啊,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直到看见雪怪的真容,大家才知萧祺虽然夸大了其词,可也描述了很多真实的部分。就算他们没有如盆大口,也没瞬间移动的法术,可光是巨型体格就足以碾压人类,还遑论他们现在用木头作为武器。
大家乱作一团,又软又怂,关键时刻萧祺大喊起来。
“弓箭手准备放箭,其他人退后拔剑准备!”
他的话成了人们忙乱无措中的一盏明灯,拨开云雾指明了方向。大难临头只有强悍应对,方有一线生机。
队伍里的弓弩手有不少都配备了连弩,见识过它的威力的士卒怀揣信心,他们立即上前搭箭拉弦,霎时间,密箭如雨朝四周围射去。
雪怪体型大来不及躲闪,可是箭矢落在他们身上却并没刺进去多少,有的将将刺进了毛发里,有的直接从皮毛上滑落落到了地上,连血都没流。
这招反而激怒了他们,雪怪们挥舞着长长的木头奔跑过来对准弓弩手一记横扫,只听一片惨叫声响起,许多弩兵和弓箭手被木头打中整个人飞了出去,空中发出骨头断裂的闷响,从胸腔吐出的鲜血一束束落在雪地,好似鲜红的颜料在洁白的纸上张狂描画。
站在后方持剑准备战斗的士卒们又开始惧怕了,犹豫不决不敢上前。
萧祺提剑率先奔了出去,借着地上躺着的尸堆发力一跃而起跳到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雪怪肩上。
这个雪怪就是他最开始当做了座椅的那个,他冲在最前方,且体型最为高大,萧祺猜测他是这群雪怪的头。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他,其他雪怪就会畏惧退却,他们才有可能逃脱。
雪怪被萧祺骑上了脖子十分恼怒,双手丢掉木头来抓他。萧祺凭借他的好功夫左躲右闪还不时朝怪物的手刺去,雪怪吃痛不敢太靠近他,摇头晃脑抖动自己的肩膀想把他甩下去。
萧祺死死抱住他的脑袋提剑朝他的眼睛猛力刺进,雪怪发出彻天动地的一声惨叫,连周围的树木都似受到了震动,落下簌簌绒雪。
雪怪的吼声惊动了其他同类,纷纷停下攻击朝他望过来,但不知这个雪怪操着奇怪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他的同伴呆了几秒又继续专注自己的战斗和士兵们打成一片。
刀枪与木头的碰撞声铿金碎玉,被木头打飞的士兵从空中横过,本是雪白静谧的地方好似变成了地狱里的修罗场,到处都是横尸和鲜血。
连弩没有发挥想象中的作用,骆卿安看了很失望,可当前的形势紧急她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只能在混乱里寻找空隙躲避战乱。
她抬头看到萧祺又将剑刺入了雪怪的脖颈,顿时怪物的颈部鲜血喷流,他终于无力再挣扎,双臂垂下来,身子软塌,眼皮慢慢合上。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果萧祺得了雪怪的头颅,他就是第一个获得头功的人。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连弩没起到预想的作用,头功也被抢了,她要如何才能制服雪怪,获得自己的功绩?
正在胡乱想,她没留意一个雪怪正操着人腰身粗细的圆木向她的头顶劈过来。
还未及她反应就看到萧祺从雪怪的身上跳下跃到了她的面前使劲拉了她一把。他的动作迅疾,骆卿安没防备跌倒在地,回头正看到粗大的木头从自己之前站着的位置挥过。
若不是萧祺拉了她一把,估计自己就要被木头砸中成为一摊肉泥,粉身碎骨,吓得背上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可她没时间多想,被萧祺从地上拽起来逃跑。他们看准了人群的空隙处往外钻,身后的雪怪并不放弃,也马上跟了过来。他扑了个空,又见杀害自己同胞的人也在前方,跑得更加卖力迅速,还一边扬耀自己的威力,不停甩着木头。
雪怪的步子大,速度也快,很快就要追上两人。他见就要得手,举木向两人打去。
骆卿安和萧祺边跑边回头看,发现木头挥过来的一瞬间马上就要撞到自己,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一齐调转了方向突然朝旁边的路跑。雪怪没刹住力冲过了头,加上体型高大难以灵活转向,和两人拉开了一点距离。
可还没等两人放松就发现这个方向的路是一个陡峭的雪坡,换到这边后没卸掉力直接头往前栽从坡上翻滚而下。
骆卿安的身体不断滚动,胃里翻江倒海,头脑天旋地转,什么都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翻滚。她从眼角偶尔的余光看到萧祺滚得比她快,就在她前面一点点的位置,也是狼狈至极。
忽然山坡的中段有一个天然的洞缝,萧祺滚落到这里掉了进去,他翻了个身还没爬起来,骆卿安就跟着掉了下来,直直砸到了他身上,头磕碰到了他的下巴,两人皆是“哎哟”了一声。
骆卿安觉得头昏眼花,身上酸软,就算知道现在是趴在了他身上也起不来,只能和他贴着身体。
萧祺也没缓过劲,加上下巴又被砸吃痛不已,便躺着没了动静。
骆卿安好半天才抬头看他,见他合着双目一动不动,还以为自己掉下来把他砸晕了。
她关切道:“你还好吧?”
萧祺本想应她,可他察觉了她话里透出的担忧,心中暗喜想看看她会如何关心自己,便故意不说话。
等了几息也没等到回话,骆卿安果真不放心怕他真出了事,挣扎着撑起身体凑近他,却没感到他的呼吸。
萧祺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喉间不由觉得干涩,心脏在胸腔中跳得厉害。可正在他期待更多时,突然感到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他被堵住气不能呼吸,猛地睁开眼坐起来。骆卿安放开手坐到了一边揶揄看他。
她就料到这人又是在故意装蒜逗人玩,对他这种孩子般的心性又气又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装晕吓唬她。
她没好气道:“如何?演戏演上瘾了?”
萧祺也知自己这种时候逗人玩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他讪讪挠头:“晕也是真有点晕,只是不至于昏迷了...”
骆卿安思量他刚才护佑了自己,也没想和他真计较这个。她好奇他为何在关键时刻扔下了雪怪,那可是他扭转乾坤为自己搏取功名的好时机,放下了岂不太可惜?
“你为何毫不犹豫就放弃了雪怪的头颅?你不自己拿着,回头随便个什么人都可以宣称是自己杀了雪怪。”
萧祺想也没想道:“头功哪有你重要?”
话说出口又觉得太唐突,怕她听了不喜,又补了一句:“自然在我这哪些功名利禄比不上兄弟重要。”
他的话如鼓槌敲在她心上,那股温热的感觉又不自觉涌上来,仿佛那里照进了阳光,温温暖暖。她不是想不到他或许是这么考虑的,可当听到他毫无顾虑,直白坦诚地说出来,她依然呆怔住了。
“你其实不必...”
她想和他说其实她不值得他这样做,她有私心,要在这次行动里拔得头筹,她要放弃他。如此真挚的情谊已让她承受不住,她觉得无所适从。她想要告诉他实话,阻止他再这样无休止地付出。
可话刚到嘴边,萧祺就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有人朝这边来了,先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