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到了次日也未消停。天空云翳低压,玉鳞漫飞。
冰冻的天气加上山上缺医少药,粮食匮乏,士兵们伤口难愈,外加饥肠辘辘,痛苦不堪,军营里的气氛萎靡不振。
侯恪是一名有沙场经验的老将,岂能不知气聚则众,心散则力散的道理?昨日的惨败锉削了兵卒的信心,如果贸然今日又去打仗,军队必然溃败。因此他下令休整一日,正好利用一天的时间制定详尽的应对措施,然后再做打算。
多桑一日不救,他就一日不得安心。短短几天的时间侯恪就心力交瘁,连发须都染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霜。好在昨日还是获得了一个好消息,萧祺告诉他雪怪的巢穴找到了。只要精心部署,剿灭雪怪就能计日程功。
常年征战养成了他心思缜密的习惯,凡事喜欢多思虑一遍。可他现在火烧眉毛,也没功夫深究他们是如何找到雪怪盘踞的地方。
不过自然,他还是对他们心存芥蒂,特别是不愿让萧祺受重用给他冒头的机会,以免得罪了隆巴。
他得到消息后只是说了一番客套的赞誉之词,然后打发他离开,自己忙着找部下商量对策去了。
萧祺早料到是这种情况,也没抱太多幻想。说完便离开军营回去歇息了。
骆卿安本以为侯恪多少会给他们一点奖励,没想到却是纸做的花儿,没结果。听上去好像赞誉有加,实际的奖赏却只字未提。
她听萧祺说完后义愤填膺:“这个滑头,定还是怕得罪了隆巴才装傻充愣,拿些虚话应付我们,实在过分。”
萧祺抄手靠在一棵树干上,表示也很气愤和无奈:“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这人太狡猾,太奸诈。一边喂糖,一边捅刀,可恶至极。”
他虽是真认同,但特意顺着她的话说,两人一个鼻孔出气,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共同点,关系靠近了许多。
骆卿安察觉到了,偷觑了他一眼,然后马上移开眼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这一番细微的神色变换悉数收进萧祺的眼中,他心下喜悦,但嘴上却丝毫不提,免得惹她恼羞。
两人又聊了一会,过了片刻,另有些兵卒也过来闲聊打发时间。做了些零碎事情后天光渐暗,一天的日子就这么转瞬即逝。
夜幕很快支起来,营地上帐子里的烛光熄灭,只留了外面一些守夜士卒的火把在燃烧。
到了半夜,侯恪身边一个副将起来上茅厕。他睡意深浓被尿憋醒,不得已出了暖和的被窝到外面忍着寒冻方便。
茅厕建在营地的后面,他穿过层层帐子走到靠近后方的森林看到了茅厕。
正打算开门进去,后方的岩石突然立起,雄壮的雪怪赫然立于眼前。他从副将身后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拖走,副将还没来得及喊叫,只挣扎了几下就晕了过去。
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经历了又一次惨败后,侯恪和他的副将还有军师商量了整天,终于商讨出了对策。和雪怪几番交手后,发现他们最怕火。于是侯恪决定对他们使用火攻。
他召集剩下的不到一百人的兵卒,发令让他们想办法引诱雪怪进入埋伏地后马上放火箭射击。
大家都觉这个办法可行,不直接和他们正面对战,能降低人员伤亡,而且也能对雪怪造成致命的打击。
看到众兵士认可自己的策略,侯恪终于露出了难得的一点笑容。他吩咐副将带兵出征,这时才发现他的心腹将领张牧没来。他以为张牧睡过头误了时辰,骂咧了一句然后马上派人去叫他。
等了一小会,派去的人回来了。
“报告将军,张副将他不在营帐里。”
侯恪立时眉头紧锁:“你说什么?我们马上要开拔,这个关键时刻他去哪了?”
问旁人,都说自昨晚后到现在都没见过他。
侯恪很焦躁:“混账东西,目无军纪,胆大妄为,要是让我再看到他定要军法论处。胡观海,现命你为剿怪前锋,带领众人前去杀敌。”
其他人也看出侯恪胆怯又狡猾,只会叫自己的兄弟兵们去流血卖命,自己无论何时也不出头,都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侯恪好似全然没注意到,又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然后挤出微笑目送军队开拔。
才不过和雪怪打了一仗,军队的人已殒没上百,伤残者更是难计其数。今日还能上场打仗的人竟只剩下一百多人,队伍出发毫无气势,三两个结伴行走,稀稀拉拉,其形甚是戚怜。
大家根据萧祺的指引到了雪怪的藏匿点,此处雪山连绵,高大宏伟,乍看去只见白茫茫的天地,并看不见哪里有出入的洞口。
有人开始质疑是不是带错了地方,哈帮也跟着帮腔质问。他害怕和萧祺正面杠上,这几天待在军队里还算得安分守己,可心里总呕着一团气,逮着机会就想吐一口松快松快。
萧祺不睬他们,双手一摊:“要不你们来找?”
胡观海知这个叫做黄白衣的小兵素来好像有几分本事,怕得罪他到时这场战役更不好打,赶忙出来打圆场。
他陪笑了几句:“既然黄小弟事先已经探得了具体的位置,就容他再找找。这里山高地阔,又下大雪,视线遮挡住了位置也是正常。”
见副将发了话,几个刺头噤声了。
萧祺横了他们眼,带着几人走在队伍前面仔细摸索。
他细细查看了当日他和骆卿安掉下去的位置,终于在视线的对面一处山壁上发现了个很大的洞口,旁边茂盛的雪松掩映,不细看非常容易错过。
恰在看时,正巧两个雪怪先后从洞里钻出,往东边的方向走去。他们是野怪,目力极佳,萧祺怕暴露,连忙招呼众人找岩石躲起来掩护自己。
他拉着骆卿安躲到了旁边的一个巨大的岩石背面,等看见雪怪已经走远,两人才松口气。
胡观海夸赞了萧祺几句,赞许他过人的洞察力然后道:“既然找到了他们的巢穴,我们不妨开始设埋伏,若能将他们引过来,此事可成。到时我们分两拨人行动,一拨人去做诱饵引蛇出洞,另一拨伺机进入洞中救出安远大将军。”
这两个任务听上去都危险万分,一时无人答话。
胡观海只好决定一步步来,问谁愿意做诱饵,若先剿灭了一部分雪怪,后面的事也好推进一些。
他本打算若还没有人应就强制指派人,没想到这时不知谁提了句。
“做诱饵的事自然要功夫高的人去,不然依照怪物那种速度,谁能逃出他们的魔掌?”
大家觉得发话的人说得在理,他们大都是普通士卒,身上没多少功夫,去做诱饵就是送死。
胡观海没辙,他知道现在军队士气低迷,大家见识过和雪怪对阵造成的惨烈,都不愿意再去送命。
他的眼光落在了萧祺身上:“黄兄的功夫有目共睹,可否同我一起前去诱使他们出来?”
萧祺并不怕雪怪,答应了他的要求。坐在他身边的骆卿安看向他,嘴唇微微阖动几下,不过终是没开口说话。
胡观海大喜,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又点了一些平日他印象中武功不错的人和他同去。
除此外,他还安排了人去设埋伏,专门点出骆卿安在旁协助,至于剩余的人就等在这里做接应,等雪怪入了圈套,他们马上开始猛力攻击,必要将他们攘除。
说完他还望了哈帮一眼,示意他留在这别乱跑,以免遇到雪怪袭击。
他不敢给哈帮指派任何任务,万一他有个长短,自己还要命不要?前阵子突然死掉的刘伯就是个前车之鉴。
说实在的,这个祖宗想抓住一步登天的机会趟这浑水让他匪夷所思,估计来之前哈帮没料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他来不及再多想,带人先去了雪怪的洞巣。
骆卿安看着他们走远,视线不自觉地凝聚到一人的背影上,看着他在纷繁大雪里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了一个小点,然后拐进了一条路,前方变得空荡,只剩下空白。
她收回视线跟着其他人动身去布置陷阱。
大约两个时辰后陷阱已经布置好,可去引诱的人还未回来。
士兵们闲着没事,话题自然落到了胡观海他们有没有成功将雪怪诱出来,谈声渐嚣。
骆卿安靠在一棵树干上发愣,心里隐隐也开始担忧,不知那边的情况怎样,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周围还是没有动静,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他们的后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还有兵器格斗的铿锵乱撞声。
众人吃了一惊,马上转头瞭望,发现一群雪怪不知何时找到了哈帮他们隐藏的位置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雪怪对他们进行了疯狂攻击,剩下的兵卒大都是些武力不强的人,抵御不了几下就被雪怪捉住拧碎撕烂,情景极其可怖。
骆卿安看到哈帮抱头四处逃窜,由于恐惧,脸都变得扭曲,好似一只弱小的老鼠,在高大的怪物身躯下疲于逃命。
她和其他人一起躲到了隐蔽的位置,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兵卒道:“我们要不要去帮他们?”
可其他人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反胃想呕,连站住都困难,怎还有胆量去帮忙?
问题抛出得到的是集体沉默,气氛死寂凝肃。
骆卿安自然也不敢上前,她手无寸铁,身板小也不会武,去了就会被踩成肉酱。她瑟瑟发抖,也不忍再看那边的惨烈景象,慢慢蹲下来捂住耳朵,隔绝仿佛从地狱里传来的痛苦叫声。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惨叫声终于停止,四周又恢复了最初的静谧。不知是哪个胆大点的伸出头朝那边看了看,然后告知大家雪怪已经走了。
骆卿安仍不想起身去看,双手抱着头努力压制心中的恐惧。她来这短短几天就经历了几次生死,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昨日熟悉的面孔转瞬间就成了一摊血肉。这种冲击和震撼快要将她击碎。
有些承受力弱些的士卒也受不住了,看到尸山血海后止不住开始干呕。
这时,从他们前面的方向传来急速的跑步声。众人大惊,还以为雪怪朝他们过来了,顿时汗毛倒竖,警惕起来。
骆卿安下意识往里缩了缩,想藏得更隐蔽些。
正当大家胆战心惊时,传来了胡观海的说话声。
他气喘吁吁,估计也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声音都带着抖颤。
“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骆卿安认出了胡观海的声音心中大喜,很快起身,看到萧祺也好端端和他们站在一起,高悬的心这才彻底平稳落地。
本来萧祺看到前方尸横遍野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很怕骆卿安也在其中。现在看到她平安无事才松口气。
胡观海解释他们为何又返回来:“我们就要接近那帮怪物的洞穴,结果无意看到一群雪怪绕了一条小道前往我们之前躲藏的方向,料到大事不好。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的兵卒想去偷袭,所以我们立即改变策略往回赶,可是途中遇到几个出来巡视的雪怪。为了躲避他们,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要不然...”
他说到这里开始哽咽,双目泛红,久久凝望远处那片血海。
萧祺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节哀。雪怪未除,我们还需打起精神。先过去看看还有没有生还者吧。”
经他提醒,胡观海猛然想起隆巴的侄子哈帮也留在了那里,现在还不知是生是死。他浑身震栗一下,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抬起僵硬的脚带领众人去那边查看。
萧祺拉过骆卿安对她道:“等会你就别靠近了,在附近等我们。”
她知道他是一番好心,怕自己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点点头顺从地应了。
那片发生斗争的地漫染血色,看着十分触目惊心,还没走近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道,搅得人胃里翻江倒海。不少士卒感受到了本能的惧怕,开始连连干呕。
萧祺捂住鼻子皱起眉头往地上查看,发现几乎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且死状凄惨,大都被撕成了好几块,零碎扔在地上,人的头颅随处可见。
因为尸体散架被随意扔在地上,很难辨认谁是谁,只能仔细看头颅。找了许久,胡观海才在靠近森林的一处位置发现了哈帮。
这次哈帮再未能得到特殊的优待,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了完整的尸体,身体从中间被生生掰断,分成了两截丢在地上。他死时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仍睁得很大,恐惧的眼神永远定格在了眼球中。
胡观海已经联想到隆巴的雷霆震怒,还不知他会怎样处死自己。顿时两眼发黑,身体发软,一只膝跪倒在地。
萧祺默然看了几息哈帮的惨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雪怪究竟是如何得知他们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