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早,姜念遥起床后去了院子。昨夜下了雨,前一日还与谢家姐妹们一同赏过的那满树花,今早就落了一地。
院中的婢女正在打扫一地零落的花瓣,那些花瓣被雨水打湿,掉落在地上与尘土混在一起,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姜念遥远远望着,心中思绪万千。
昨晚她陪在谢久淮一旁,直到很晚才去歇息,没想到竟梦到了当年在夕月市镇的事。
明明才过去三年,却已恍如隔世。
姜念遥的眼神暗下来。
“阿嫂?”
谢清韵才一进这院子,就看到姜念遥穿着单薄地站在屋檐下,脸色没有丝毫血色。她急忙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带她往屋里走。
“阿嫂,快回屋里,外面这样冷,你穿的这么少,仔细别着凉。”
谢清韵说完,又看向一直侯在一旁的婢女:“你们也真是的,阿嫂身子弱,今日又这么冷,你们也不知道要给她披件外衣吗?”
一旁的惜竹和念竹连忙认错:“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拿。”
姜念遥任由谢清韵将她拉进屋里:“清韵,你不必担忧,我只是觉得屋子里闷,想出来透透气。”
谢清韵看她一眼,她年纪虽小,可心思一点也不必旁人少,知道姜念遥是为着阿兄的事着急,连连安慰她:“阿嫂,你不要担心。阿兄他身子一向康健,只是别等阿兄的病好了,你却病倒了。”
两人说着话,一起进了屋内。
因着昨日的事,谢久淮这几日不必再去翰林院,能在家中安心养病。他如今还未醒,不过脸色看起来比昨夜好了许多。
谢清韵与姜念遥一同坐在屋内,桌上还留有几本书,谢清韵从其中抽出一本话本,她不耐烦看那么多的文字,单挑其中的画像看。
从谢久淮袖中拿出的那本北地风物志已被姜念遥收起。昨夜高医师切切叮嘱,不可再让谢久淮接触北地的事物,侯夫人也已下了令,谁都不许再在世子面前提起北地的事,免得他再动心神。
谢久淮还未醒,一时间没别的事可做,不好坐在这里发呆。姜念遥也像谢清韵那般,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看,目光落在书页上,可半响也没翻动一页,目光沉沉。
谢清韵察觉到她的心事,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才能真正安慰阿嫂。
不如让阿嫂单独待一会儿。
谢清韵十分贴心地起身,说了句“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就出了屋门。
她的这话倒提醒了姜念遥。
昨夜御医所开的药方是为让谢久淮安神,并未有医治他身上旧伤的用处,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不知道谢久淮身上的旧伤痛不痛?
之前那个名叫安康的侍卫曾说过,谢久淮身上的旧伤并未彻底痊愈,每到阴雨天,伤口总会疼痛。
想到这里,姜念遥又叫了那侍卫来,想问此事,是否还需要医师来看。
没想到还未等她吩咐此事,高医师已上门,主动来看谢久淮今日的情况。
安康带着高医师一同前来,看两人的样子应是暗暗前来,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
“世子夫人,”高医师拱手,“昨夜因着人多,不便细谈世子身上的伤势,今日高某前来,想再看看世子身上的旧伤可否有痊愈的法子。”
姜念遥心领神会,让谢久淮的两个属下守着门口,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屋内只留了谢久淮信任之人。
谢久淮仍未醒,高医师一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看谢久淮心口的那处伤势。
姜念遥跟在他的身后,轻声问:“世子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高医师也无法确定:“旧伤加上心神受了刺激,这我也说不好,快则今日,慢则数日。”
姜念遥看他的动作,显然此前就知道谢久淮的心口受过致命伤:“高医师此前曾见过世子?”
高医师听了这话,微微叹气:“此前是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未能仔细看这道伤势。”
他并未说的太清楚,还是一旁的安康开口解释:“世子这次回京当晚曾与高医师有过一面之缘。许是因着连日奔波,世子当时身子不适,正是高医师给世子开了药方。只是世子不愿让旁人知晓他当年的经历,因此并未让高医师仔细看身上的旧伤。”
说话间,谢久淮胸口的那道刀痕已经露出来。
姜念遥下意识想要背过身不看,却硬撑着,手紧紧抓着床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
胸口那一刀留在的疤痕清晰可见。
除了那道伤痕,他的肩上和左臂上还有曾深见骨的伤口,都是当日被北狄人逼至山崖时留下的伤。
每一道伤口,她都不敢忘。
安康仍在一旁说着:“虽说是三年前的旧伤,但因着世子当时受伤严重,还中了毒,当年世子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勉强活下来。”
“但毒并未彻底清干净。”高医师将安康未言尽的话说出来,“这两年余毒常常发作,对吧。”
安康没有丝毫犹豫,点头。
“不只是余毒,”他又道,“世子连当时怎么去的那地方、如何受的伤都忘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还不知道是谁伤了世子。”
高医师叹气:“世子的头部应该在当时受到了撞击,这是这么长时间都想不起来的事,以后再想起来就更难了。”
姜念遥听了这话,暗暗存在心中。
高医师仔细把脉,又提笔写下一道药方。安康候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
“余毒留在体内终是危害。好在世子之后会一直留在京中,不必再回北地日日舞刀弄枪。”高医师又看向姜念遥,劝诫道,“还望世子夫人待世子醒后多多劝他,为了身子着想,安心留在京中才是最要紧的事。”
姜念遥心中一动,对他颔首:“圣上既然让夫君在翰林院任职,夫君自然会在京中长长久久生活下去。”
待看过世子身上的伤,安康悄悄送走高医师。
姜念遥随着安康一起送高医师离开,心中感叹,想不到三年之久,余他的体内就还留有余毒。
她缓缓步入屋内,不期然撞上床上那人的目光。
因着刚刚醒来,那道目光并不像往常那般有压迫感,而是有些许的迷茫。
姜念遥心中一颤,惊喜地笑出来。
“你醒了!”
只见谢久淮支起身子想要起来,姜念遥急忙上前扶住他。
“不过是旧伤,并无大碍,不必担心。”谢久淮任由她扶起,坐在床上,声音虚弱,连连咳嗽两声。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姜念遥轻声道:“哪怕是旧伤也要小心,你昨日昏迷,我们都担心坏了。”
她说着,从桌边倒了一盏温水,关切地递到谢久淮嘴边:“世子要不要喝水?”
谢久淮喝下水,开口问:“我昏迷了多久?”
“约莫七个时辰。”
一听这话,谢久淮笑了:“不过七个时辰,倒像是好好睡了一觉。”
这般境况下他竟还能笑出来。
姜念遥不知怎么,心生几分埋怨。
“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谢久淮忽然开口。
姜念遥冷不丁被这话惊到,连忙掩盖内心的情绪:“世子怎么会这么问?世子昏迷,我担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骂你。”
谢久淮侧头看着她,因着刚刚醒来,眼梢还带着红意。
姜念遥盯着那抹红看了半响,默默移开目光。
室内一片安静。
“我,”她吞吞吐吐,“我只是担心世子的身子,今后还望世子万事小心,多顾念自己的身子。”
谢久淮慢悠悠下了床,听着这话,脸上浮现笑意。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
温水入喉,倒是让他清醒几分。
再看向姜念遥时,他的眼神已带着探究之意,不说自己昏迷生病之事,反而提起此前在马车上被打断的话:“谢某歇了这些个时辰,还多谢姜娘子费心。只是听闻姜娘子这些年来身子虚弱,还是要多顾念自己的身子才好。”
姜念遥才刚想开口说自己身子并无大碍,这次昏迷的可是谢久淮他自己。结果话还未出口,就听谢久淮继续说道。
“三年前,姜娘子生了场重病,可是真有此事?”
昏迷醒来后,他的第一件事竟是继续打探三年前的事。
姜念遥心中五味杂陈,想起医师的叮嘱,又想起昨夜的梦。
她沉默片刻,终于回答:“是。”
旁的一句也不愿多说。
谢久淮却坚持要问到底:“那时你在何处养病?
“国公府在京郊置办的一处宅子。”
“为何不在国公府,而是要去京郊养病?”
“那里清静,我也怕过了病气给家里人。”
“姜娘子在那里多长时间?”
“六个月有余。”
姜念遥答完这话,终于看向他:“世子问这些做什么?”
谢久淮浅笑一声:“我们既已成婚,自然是关心姜娘子。”
说完,他又继续问:“可有何人与你一起在那处宅子?”
姜念遥笑了:“与我一同在那里的还有姜家的几个仆婢。夫君若是不信,问过他们便可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谢久淮望着她,也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他眸光微闪:“我并未不信,若是冒犯了姜娘子,还请姜娘子莫怪罪谢某。”
姜念遥听出他的试探之意,面前熟悉的那双眼眸如今如此陌生地望着她,她说不出旁的话,怕是一开口就泄露了心中的怯意和苦涩。正沉默间,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阿兄,你醒啦!”
谢清韵地迈过门槛走进来,身后跟着端药小心翼翼走进来的小厮。
“阿兄,药熬好了,快来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