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糕点实在太多,几个女郎们吃不了那么多,因此只挑了几样喜欢的,旁的又让婢女们收起来。
姜欣媛性子一向开朗,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又因着在国子监中见闻颇多,今日与谢家女郎们聊得很是畅快。
这日女郎们一起在这处院子中用午饭,只是用过午饭后不免困乏,女郎们回了自己的院子中歇息,与姜欣媛约好再过几日还要见面。
姜念遥支开旁边的仆婢们,有旁的事想问姜欣媛。
这里只留下她与姜欣媛两人。
她望着坐在桌对面的妹妹,轻声问道:“你今日来,除了白鬼一事,还想说些什么?”
姜念遥的神色很平静,旁人完全看不出此刻她内心正掀起惊涛骇浪。
好在姜欣媛虽然聪颖,但不知道姐姐三年前所经历的事,因此还猜不出杀京郊女子之人与绑走姐姐之人很可能是同一伙人。
姜念遥在心中轻叹一句,幸好她这三年来一直对那段经历闭口不谈,如今不至于害得妹妹为她担心。
没想到,姜欣媛此时开口,说的正是萦绕在她心头的事。
她神情严肃:“昨日京中还出了件事,只是当着谢家人的面,不好与姐姐说。”
“你说便是。”姜念遥安抚一笑。
“就在昨日,卢太傅的孙子卢颖悟带着一伙人去了军马场,听说他们几人在军马场赛马,结果有马受惊,伤了多人,卢颖悟也被马所伤。可不知为何,此事被推到与他们同行的薛寄儒头上,他们说是薛寄儒纵马伤了卢颖悟。此事如今闹得不可开交,薛寄儒纵然不认此事,但仍被官府的人带走。”
姜念遥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只听妹妹继续解释。
“我熟悉卢颖悟,这人是个没什么头脑的纨绔,平日里吃喝玩乐也就罢了,没想到会干出偷闯军马场还在里面赛马的勾当。真想不到卢太傅会教出这般子孙,更想不到,薛寄儒会与他们那伙人混在一起。”
“卢颖悟伤势如何?”
姜欣媛轻叹一声:“听说是伤了腿,如今还在诊治,恐怕今日去卢家的医师就没断过,卢颖悟这厮算是闯了大祸。”
姜念遥还记得昨日匆匆一面,卢颖悟带着几个同伴一起去了军马场,没想到那日竟发生了这件事。
“姐姐在想什么?”见姐姐听了这话后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姜欣媛认真看着她,话音间有些好奇。
“我在想,薛寄儒会面临什么结果。”姜念遥的声音很轻。
姜欣媛对此毫无察觉,直言她的猜测:“他既偷闯进军马场,又纵马伤了别人,若是按律处置,事情不小,可还得看是否有人想要保他。总之他肯定得罪了卢太傅和左相,若是他去找他曾经的师傅求情,让夫子去找右相的人,或许事情还能有周旋的余地。”
“只是——”姜欣媛小心翼翼,低声附耳在姐姐耳畔说,“我听闻右相离京去了北地。”
姜念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
“此事并不一定为真。”姜欣媛补充一句,“总之卢家一定会严查他,我想以卢颖悟那只有一丁点的肚量,他恐怕会让人将薛寄儒从小到大做过的错事都翻出来。”
因着这话,姜念遥心中又掀起波澜。
既然如此,是不是薛寄儒当年的婚配也会被卢家查出?
姜念遥心中竟隐隐期盼着卢家能将当年之事查个彻底。
因着姜欣媛今日所说的事,姜念遥的思绪纷乱异常。
及至送走妹妹,重新坐回屋内的椅子上,姜念遥望着窗边的夕阳,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怎么了?”
直到听到身畔响起熟悉的声音,姜念遥才回过神。
谢久淮站在一旁,静静望着她。
姜念遥眨眨眼:“世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回来。”谢久淮轻笑着走到桌边,“想什么竟想得如此出神,回来时便见你盯着窗子移不开眼。”
他随意倒了杯茶,拿起茶杯尝了口。
又是不易察觉的皱眉。
姜念遥知晓他从小就不爱茶叶的味道,看他这副神情,眼神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
姜念遥还记得,从前在北地时,江不回有一次口渴时着急地一口气喝光客栈杯中的茶水,结果没忍住全吐了出来。
如今他仍然不喜茶叶的味道,只是他学会了忍耐。
姜念遥望着他,心中充满对过去的怀念。
“不知世子是否记得春日宴那日现身的白鬼,”姜念遥主动向谢久淮提起此事,“听说他被关进京兆狱中后,有人派了杀手去杀他,幸好被狱卒发现。”
谢久淮放下茶杯,瓷杯放在桌上,发出清晰声响。
“我听说了此事。”他皱眉说完这话,又立刻问姜念遥,“明日要不要去崇仁坊转转?”
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想从姜念遥那里听到那个少年的事,更不想从姜念遥的口中听到少年的名字,他心中异常烦闷。
谢久淮也不知自己心中的这种烦闷是因何故,他只能告诉自己,一定是白鬼之事太过无趣,一个江湖大盗吵着要找鲤鱼娘子报恩,此事根本不值得姜念遥在意。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并不明确,又问了一遍:“明日是否有空闲,我们一起在崇仁坊转转?若是你还想要骑马,我们可以等骑过马后再去崇仁坊。”
姜念遥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为何突然要去崇仁坊?”
“做什么都可。”许是察觉这话没回答姜念遥的问题,谢久淮又说,“不如去添置些衣裳首饰。”
他顿了顿:“过几日,待到上巳节那日,宫中会有宴会,若是你愿意,我们那日会一起进宫赴宴。”
“上巳节?”姜念遥想起往年,上巳节会有公主们在府中举办宴会,众人会在溪边踏歌而行,临水嬉戏,但宫中并未特意办过宴会,她这三年来虽未赴过宴,但清楚知晓此事,不由得好奇地问,“怎么今年会有宴会?”
“这次与往年不同,”谢久淮认真解释,“今年的上巳节,陛下不只会赐宴群臣,还会召见来自北狄的使者。”
姜念遥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紧张和难以扼制的喜悦在她的心中泛起:“和约缔结了?”
见她展开笑颜,谢久淮目光中也闪过笑意。
“右相亲自去了北地,缔约一事很是顺利,他会与北狄派来的使者一同进京呈上盟约。”
“此事果然值得在宫中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姜念遥喜笑颜开,她完全将自己的事抛在一旁,这三年来,她从未有过如此畅快欢喜的时刻,“莫说在宫中举办宴会,如此好事,就应该全城都热闹庆贺。”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心中闪过无数北地的身影。
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北地的人们,那些行军打仗的将领士兵,那些坚守在北地不肯离去的城民,那些为北地流尽泪水和鲜血的人,他们终于迎来了期盼了十几年的和平。
姜念遥意识到她的眼前正在模糊,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微笑着,闭上双眼,想要扼制如今冲击她内心的这道喜悦的激流。
她可不能现在流泪。
她要等到亲眼见到北狄的使者进京,要等到北狄撤兵,到那日,她才能流泪。
“好啊,”姜念遥仰头看着谢久淮,“那到上巳节那日,我们一起去宫中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