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好端端的酒怎会有血…”
话半,马惊嘶鸣,猛然急刹,鸢璃被那股力道甩出,身子不受控制向前倾倒,幸而亓珩眼疾手快将她捞回怀中。
“公子,前头有一车队遇袭。”
闻言,亓珩将她搂得更为紧了些,面上却丝毫不慌,“别怕,我在。”
“嗯。”鸢璃应声点头,余光驻足在他放于自个儿腰间的手上。
亓珩快速伸手将她双眼遮住,车壁外声响嘈杂,似有人身亡倒地。
待到马车外彻底安静下来,亓珩才将蒙住她双眼的手收回。此刻,靠近亓珩哪一侧的马车窗上已溅上了道道鲜血。
“多谢贵人救命,多谢贵人救命,多谢贵人呐…”
马车外数人道谢,亓珩轻推她身旁车窗细观。
鸢璃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一群粗布麻衣的村民正跪地不断磕头,数辆板车上堆满了偌大土陶罐,地上还碎了不少。
“相繇,走。”
亓珩将车窗紧闭严实,马车重新上路,那群村民格外有眼力见地让出条路来,纷纷跪到一旁。
透过染血的车壁破洞,路上摆得横七竖八的尸体令人寒颤。
不经意的一暼,鸢璃若隐若现瞧见那人群中有村民正死死地叮住他们的马车。
在那人群中,他有些突兀,令人记忆深刻,他虽身着粗布,但衣料却崭新,没有一块补丁,那眼神也不似身旁人那般麻木惊恐。
许是有了前车之鉴,自换来干净的新马车,亓珩加快了速度,改了道。直到瞧见羁望谷的山头,他才略微放松了些警惕。
春意正浓,漫山花开,远远望去,一条喜色长队似长龙般盘踞在山脚。
马车径直驶向那队伍的最前头,鸢璃这才看清,那些身着喜服的人皆抬着系着大红绸的箱子。
身后长队随着马车的步伐慢悠悠的入谷上山,鸢璃方才明白这些都是他带来的聘礼。
行至半山腰,苗寨里的人罕见现身等在关口处静候,将路堵死。
蚩禧长老丝毫没有退步让路的意思,反而开口拦路道:“亓大人,请回吧,寨主的意思早已写明回复。况且,俗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我们少寨主早已许下婚约。”
“长老说得在理,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蚩璃姑娘有婚约在下知晓,晚辈也想争取争取。”亓珩语气温润,颇有耐心。
只一瞬,话音落,亓珩神色闪过一丝疑虑,歉言:“您方才所说我能明白,可这回信,实在有些…偏差,故此才冒昧直接带着聘礼前来,还请长老谅解。”
“怎会,我们几位长老可是亲眼瞧着你派来的人将那信给取走。”
亓珩从袖中取出信来,那上头画着的图腾确实是苗寨所有,且那字迹也像是阿爹亲笔。
见状,蚩禧长老面色疑虑沉重地将那信拆开查阅,随意撇着。
还未细看,长老斥之以鼻道:“这外头的字迹乃至信封,确实出自那日寨主亲手送出。可这里头装着的,即使模仿得再努力,我也能一眼看出这并非是出自寨主之手。”
蚩禧长老一边儿将信随意折叠起来一边道:“世人皆传亓大人为人刚正不阿,破案手法一流,心思敏锐,可竟也瞧不出这等低劣的把戏?如若不信,亓大人不妨给少寨主一观。”
不等亓珩有所动作,鸢璃连忙将信接过来,稍作观摩。片刻,她便也确认了这信的真假。
若不是身边人,便是这仿照信的人手法高明,模仿笔力堪称一流,连他这个亲女儿初看时也看不出有何破绽,还得拿近了细瞧。
一边儿是苗寨,一边儿是亓珩,鸢璃夹在这中间,着实有些两难。
“长老,此事定有蹊跷。阿珩他从未见过阿爹的书信,被骗,实乃人之常情,就连我是阿爹的亲女儿,都险些被蒙蔽,何况他呢?”
纵然有鸢璃婉言说情,可蚩禧长老仍旧态度坚决,毫不退步。
将她往自个儿身后拉半步,长老严肃说道:“即便今日他前来因受蒙蔽,寨主依旧不会见他。此外,我等今日前来,不单单是为了劝阻亓大人,更是为了接回少寨主,还请亓大人,见谅。”
见状,鸢璃也只能挂之笑脸向长老挪过去,拉住他手臂衣袖小声劝导:“长老,人家千里迢迢来的,你先让人进去说,这样多没礼数…”
“没礼数!谁没礼数?惦记人家没过门儿的发妻才是没礼数呢!”蚩禧长老此刻犹如炸毛的斗鸡,言辞激动。
“嘘!嘘!”鸢璃连忙稍稍加重手中力道以示提醒。
余光瞄向亓珩,他并无不悦怒色,反而语气平柔道:“此事是在下疏漏,才让人钻了空子,我定会查明严惩,贸然前来拜访给各位添麻烦了,我先行离开,待寨主何时愿意见我了,我再来。”
言罢,亓珩属下抬上数只箱子,落于地面发出沉甸甸的闷响,足矣明了这里头的分量,但与身后的喜聘相比,不足三分之一。
“劳烦长老替在下将这些拜访礼带给寨主以及各位长辈。”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蚩禧长老刚端起严肃说教的架子,身后乌泱泱的人群便自动让出条缝隙来。
察觉后有人来,几人莫名默契的同时转头看向身后,蚩浔神色正襟径直向蚩禧长老走来。
蚩浔虽面无表情,看不出内心的波澜与情绪,但踏入人群中的那一刻,他视线的一角,都被她所占满。
虽不及平日视线那般热烈紧随,似多了份小心翼翼的克制,但鸢璃仍旧能快速察觉到他落在自个儿身上的目光。
蚩浔附耳于长老轻言几句,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语毕,蚩禧长老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些怒其不争,多了些心疼的责备。
稍作沉默,在蚩禧长老的哀叹声中,亓珩被允许进了苗寨。
上山途中,整个队伍都安静极了,鸢璃跟在蚩禧长老的身后默默前行,而亓珩与喜队都被夹在了苗寨的人中间。
看起来不像是提亲,倒像是山匪劫来的。
影子被暖烘烘的阳光拉长,又在树影斑驳的绿荫下消失不见。
队伍不紧不慢的速度好似刻意将寨民的距离拉开,她独行的身影占据了她垂眸的大部分视线。
正当有些渴时,一道宽厚高大的影子向她靠近,递来个熟悉的水囊。
“家里的山泉水,外面喝不到的。”
蚩浔语气柔和轻快,未夹杂着任何不悦的语气,好似对于她要取消婚约想与别人定亲这件事毫不在意。
可他越是这般,她心里便越不是滋味。接过水囊,对上他温润柔和的眼眸,莫名的心虚和愧疚不断攀上心头。
就好似违背了父兄的意愿,做出了令家人伤心担忧之事而不敢面对家人的关切。
但她,不后悔。
蚩浔并未言及其他,反而沉默安静的走在她前头,与她始终保持着五步的距离。
这倒是让鸢璃也松了口气,自在了些。直到快要踏进苗寨村口,蚩浔突然慢下来,渐渐与她保持平衡。
几乎是进入村口的瞬间,蚩浔压低声音问道:“想好了吗?”
在鸢璃抬头不解疑虑的目光中,蚩浔又道:“阿璃若真真儿想好了,确定嫁与他不后悔,且是自愿,阿兄就帮你这一回。”
“嗯嗯,既带回来了,便是深思熟虑过的。”
蚩浔没再回话,只是淡淡笑着点头回应着她。
进入家中正厅时,几位长老与阿爹正襟危坐在高堂,低沉的气氛与沉默不语的寂静令人觉得压抑,喘不过气。
“阿璃,你回房。”阿爹的语气不容置否,“亓大人,请上坐。”
鸢璃有些担心亓珩,可阿娘听了阿爹的话就立刻上前来将她带回了屋。
紧闭房门,阿娘拉着她坐于床边,几度欲言又止,终开口言:“别望了,即便没有你与蚩浔的婚约,你阿爹也是决不会同意亓家那小子的提亲。”
“可阿爹不是都愿意见他了吗?”
“你以为你阿爹是让了步?在收到亓府拜贴时他便勃然大怒,说绝不可能同意,更是立刻回信拒绝表态。他能让那亓珩进寨,听他一言再拒绝,都只是因为蚩浔那孩子跪着求了他好久,他才勉强松口的。”
阿娘握住鸢璃的手抚慰道:“世上男儿不计其数,为何你就偏偏与亓家那孩子生了情呢?璃儿,哪怕你与蚩浔没有姻缘,看中什么身份地位的都行,唯独不能是官场里的人啊,更何况是重臣。”
“为何?阿爹可是怕我在官宦人家里受委屈?”鸢璃不解急问。
“单凭你用蛊的本事,入了哪家宅院会吃了亏受了委屈?你阿爹有你阿爹的顾忌,别问了。”
阿娘向来是最偏心她的,若她都不愿讲明提及的事,那定然是问不出什么的,鸢璃也就没再多舌。
良久,房门被人叩响,她被阿爹叫去了前厅。
刚迈进门槛,阿爹便隐忍着怒气问道:“当着璃儿的面,蚩浔,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当真想好了?这话说出口,可就成定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