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三个人一起出车祸住院的消息还是传回了重明科技,几个部门的总监和其他同事都跟江洄联系,问什么方便去探视齐总,问的人太多,江洄征询了齐溯的意见,就只让各部门负责人来,顺便汇报工作进展。
周四晚上,董云帆、刘兴泰、康薇和张江涛几个代表准时出现在病房。空旷的病房一下子热闹起来。
完成了慰问领导的固定程序,康薇溜到江洄身边,问她:“你还好吧,一下子照顾两个病人,不得累死。”
“还好,陈舟跟刘哥一个病房,李姐帮忙看着呢,他伤得最轻,除了脑震荡,其他的都快好了。”
康薇又朝病床那边正在听汇报的齐溯努努嘴:“那他呢?”
“也没那么严重?”江洄也不确定,毕竟她不是医生,“就是左手骨折严重些,得养几个月。”
康薇看她黑眼圈都重了不少:“你也得注意身体。对了,你晚上住哪儿?”
江洄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前几天睡这儿。现在老板好多了,晚上回去住。”
“哦?”康薇坏笑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啊?”
“你小点声!”江洄手肘悄悄怼她,提醒她别乱说话,“他们都在汇报工作呢,你不去?”
“我们部门按部就班做事就好了,再说了,我又不像盈盈那位领导,就知道在老板面前挣表现。”
听这话就知道应该是盈盈这几天又吐槽张江涛了。
江洄笑康薇:“那你不去挣挣表现?”
康薇像只骄傲的孔雀,傲娇得很:“姐靠的是实力,好吗?”
*
晚上,陈舟非要守着他哥,在病房躺了几天沙发的江洄终于可以回家好好睡一觉了。听到陈舟守护哥哥的计划,她麻溜地拿着包跑了。
江洄走后,陈舟跟齐溯说:“哥,查到了。不是潘廷均,是叶尚敏。”
“叶尚敏?潘廷均的母亲。”齐溯了然,“估计是怕我跟他儿子争家产吧。不过能逼一个大家闺秀下这个狠手,潘朝晖真是害人不浅啊。”
要是潘朝晖待叶尚敏母子好,她也不会出此下策。叶尚敏曾经也是个天之骄女,却被潘朝晖骗得所剩无几了。曾经风光的叶氏公司,现在也成了潘朝晖手里拿捏叶家人的软肋。
“还有个疑点。”陈舟继续汇报,“叶尚敏找的人是李勇。”
齐溯惊讶道:“李勇?李勇不是帮潘朝晖做事吗?”
“是的。叶家没落已久,叶尚敏没那么多人可用。但没想到会找上李勇。”
李勇是潘朝晖的发小,当年和潘朝晖一起从老家出来闯荡。潘朝晖仗着有几分姿色,读了些书,结识了齐溯的母亲齐悦,从此人生走上另一个阶段。
而李勇刚开始还是帮潘朝晖和齐悦夫妻俩做事,齐悦离开后,李勇也逐渐消失在大众视野。明面上跟潘朝晖断了联系,但很多事情,潘朝晖都是秘密安排李勇去做的。这个李勇,说是潘朝晖的心腹不为过。
叶尚敏想除掉威胁她儿子地位的齐溯,潘朝晖的心腹帮忙,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除非,李勇和叶尚敏之间有什么关系是潘朝晖不知道的。
“不过,哥,你这次去瑶迦竹海,没多少人知道,叶尚敏和李勇怎么会知道我们会在那条路。”
齐溯和江洄一起去的,江洄却提前回来了,第二天车祸发生。陈舟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
“不会。”齐溯打断他,“李勇能这么多年帮潘朝晖做事不被发现,自然有他的渠道。”
陈舟也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也是。”
*
探视一茬接一茬,公司来了两波人,倒是好应付。没想到医院方还有人来慰问,江洄不知道齐溯什么时候跟明德医院搭上了关系。
这波来探视的人显然都是大佬级别的,穿着白大褂的分别是明德医院的院长,科室主任,齐溯的主治医生,但他们都簇拥着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夹克衫,看起来六十岁左右,身形却不见佝偻,依旧挺拔。头发茂密,黑发中裹挟着银丝,眉毛又密又长,眼角皱纹明显,但眼神锐利,看得出年轻时相貌不错。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脚步有些虚浮。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稍年轻些的中年人,看样子是他的助手一类的职位。
一行人直奔床前。
齐溯收了电脑,环视四周,来人还真不少:“潘老。我好多了,还劳烦各位跑一趟,真是罪过。”
“哎,这是哪儿的话,齐总伤得这么重,我们也该来看看的。”明德医院的院长在一旁发话。
其他人都在病床边站着,唯有被簇拥在中间的人坐在齐溯病床前的椅子上:“齐总好些了?”
这声音?江洄猛然抬头,只见那个坐着的人左手拍着齐溯的肩膀,亲切地说着要他好好休息,不要急于工作。
江洄等了六年半,终于再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但他的左手,是完整的。刚才她看得分明,那人搁在齐溯肩上的左手五指健全,只小指微微翘起,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这个声音,她不会认错,特别是笑声,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江洄强忍不适,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怕被人发现。却因为紧张,不小心碰掉了玻璃杯。杯子与地面相撞,瞬间碎成渣。
“不好意思,我马上清理干净。”江洄立马蹲下身收拾,借一个小小的茶几掩住自己的身形。
潘老?磐石集团的潘朝晖?是了,明德的院长在他面前都只能站着,应该是他没错。
江洄思绪乱飞,那边的慰问还在继续。
齐溯苦笑着说:“不急不行啊,产品打不开国内市场,手底下这么多员工怎么活呢?”
院长在一边打哈哈:“这就是齐总谦虚了,重明在国外,那可是很受欢迎的,国内市场对齐总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嘛。”
“院长说得是。国内市场形势复杂,我资历浅薄,人微言轻,还得多跟各位前辈多学习才是。”
潘朝晖在商场沉浮几十年,哪会不知道他们的意思。
既然孩子受这么大委屈,要的又不多,他也就顺手推舟,帮他这一回。他潘朝晖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他今天来这一趟,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明德医院这几个老狐狸,不会看不明白。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养好了,要什么没有?”
有了潘朝晖这句话,齐溯这些天的痛楚也算没白捱:“潘老说得是。”
潘朝晖又问了几句治疗计划和恢复情况,留下一句好好休养就离开了,病房又恢复了安静。江洄把捡起来的玻璃碎渣用纸巾包着,进了卫生间。
这几天为了应付来探望的人,齐溯筋疲力尽,比伤口换药还难受。不过今天这一出,倒是让他有了收获。
之前为了搭上明德医院这条线,刘兴泰费了很大的力气,齐溯也亲自参与了应酬,效果依然如同小石头掉进水里,只是表面起了些波澜。
今天潘朝晖虽未明说,但明德医院这帮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他们的产品进入明德医院示范应用,已迈出关键一步。剩下的只需要市场部跟进即可。
齐溯本想让江洄通知刘兴泰抽空来一趟医院商量后续工作,却见江洄自从进了卫生间,一直没出来。齐溯闪过一丝慌张,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江洄,江洄。”齐溯大声喊她,对方也没回应。
察觉到不对劲,齐溯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似乎有呕吐和咳嗽的声音。
门被反锁了,齐溯用力拍着门:“江洄,你怎么了。开门,江洄!”
敲门无果,齐溯回到床边,按下了呼叫键。
护士很快过来:“怎么了,齐先生?”
“我助理在卫生间,帮我看看她怎么样了?”
几天下来,护士们都知道齐溯来头不小,他们以为的病人家属其实只是这位齐先生的助理。本来还在因为帅哥有女朋友而惋惜的年轻护士们,也不敢觊觎这位大人物了。
护士闻言也去敲卫生间的门,依然没有回应。
齐溯脸色铁青:“叫人来把门打开,实在不行就砸开。”
护士面露难色,但眼前这位可是院长都亲自探望的人,也只好先应下来:“好的。”
就在护士犹豫的时候,门打开了,江洄从里面出来,面色苍白,额头和鬓角的碎发都湿了。
“姑娘,您怎么样?”护士看她浑身无力的样子,赶紧扶着她。
“没事,就是肠胃不舒服,吐过就好了。”
齐溯见她一脸狼狈,眼眶微红:“怎么哭了?”
“没有,生理性的。”
“确实会有这种情况。”护士也帮着江洄解释,说着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真没事吗?反正也在医院,要不去检查检查?”
江洄似是累极,闭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歇会儿就好了,谢谢您。”
“那好吧。”护士又眼神求助齐溯,对方点点头,护士也就离开了。
潘朝晖那群人走后,江洄在洗手间处理碎玻璃,突然一阵恶心。吐过之后,她开始回忆刚刚病房里,潘朝晖和齐溯之间的对话。
她不是傻子,那个场景怎么看都像是在为齐溯铺路,医院院长看似在夸重明科技在国外影响力大,实则是在为自己曾经拒绝重明科技的事情推卸责任。
重明科技市场部去年劳心费神了几个月都没有推进的事情,因为这场事故,突然就成了,这其中的关隘,自然是在于齐溯和潘朝晖的关系上。
有些事经不起细细琢磨。江洄将这几天产生过的种种疑虑串联起来,才发现齐溯这人对自己有多狠。
京州那边手术机器人项目公开招标在即,潘廷均的凯合科技势必也要去争上一争。但有重明科技在前,凯合中标的概率不大。潘廷均若是因此动了什么歪心思也未可知。
而潘廷均是潘朝晖的儿子,儿子犯错,老父亲出面弥补,也是理所当然。
江洄突然回忆起当时医生说过,车祸发生时,幸好齐溯系了安全带,伤势才没有更严重。但老刘开车时,齐溯都坐后排,很少系安全带。
齐溯醒来的那天,见江洄自责,他安慰她说,这不关她的事。恰好陈舟也说过这句话。
“不关你的事”和“只是意外”这短短几个字之间的微小差异,本没有什么可值得细究的,但联结整个车祸事件来看,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早就知道这场车祸是人为。
齐溯想利用这场事故来做文章。
江洄躲在卫生间,生理性的恶心和意外的发现,使她呼吸急促,一阵胆寒。而外面的敲门声持续不断,江洄打开水龙头,任由凉水拍在脸上,又缓缓滑落进衣襟里。
护士离开病房时,贴心地带上了门。
齐溯躺了几天,骨头都躺废了,现在好不容易能起来动一动,他也就没回去继续躺。
江洄见他站着,没好气地问:“你的腿,伤口不会又裂开吗?”
“没事,左腿没怎么用力。”齐溯的左手挂在脖子上,尽量用右腿支撑,“你呢,真没事?”
江洄身体发软,坐在沙发上:“没事。估计是中午吃坏了东西。”
“咱俩不是吃的一样的吗?”齐溯才不会信这种瞎话。
“那可能是昨天晚上睡觉着凉了。”
陈舟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昨晚是他陪在这儿,江洄回家休息的。听她这么说,齐溯也不好说什么,但直觉她只是在敷衍他。湿红的眼眶和瓮声瓮气的声音出卖了她。
潘朝晖一行人还在时,齐溯也时不时关注她,她当时的行为确实有些怪异。
知道骗不过齐溯,江洄转移话题:“对不起齐总,惊扰了贵客。”
这就是齐溯生闷气的原因,他明明是在关心她,而她非要扯到工作上。
“没什么,他们就是来走个形式。”
江洄试探着问:“那我们的产品是不是能进明德医院了。”
齐溯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她看起来只是在关心公司的发展。他又想起那天晚上江洄问起自己对她的怀疑从何而来,齐溯想,是不是该对她坦白一些,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近那么一点儿。
罢了,反正刚刚她也在场,以她的细腻程度,不会听不懂潘朝晖那些言下之意。
齐溯回答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真好。”江洄点点头,开心地望着他笑了:“齐总真是算无遗漏啊。”
她话里有话,齐溯脸色微变:“这是夸奖?”
“当然是夸奖了。毕竟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利用这场车祸,化危机为时机呢?”江洄素面朝天,额间的碎发还湿着,若不是后半句话,看起来真的像是懵懂天真的年轻女孩。
齐溯刚刚还在想自己要不要对她坦诚一些,哪知道她已经梳理清楚了整件事情的脉络。
她总是能在不经意间说出让他诧异的话来。齐溯站得累了,半倚在病床上,满眼欣喜地看向她。
女孩衣襟凌乱,脸上没有血色,鬓间湿意未歇,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齐溯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安全带。”江洄也不隐瞒,“医生说,你在后排系了安全带。”
原来如此。
“你怎么就确定,我不会系安全带,你有这么了解我吗?”
“老板的习惯和喜好,我当然清楚。”
齐溯敛了笑容,像盯着一只猎物:“是吗,我喜欢什么,你都知道?”
江洄迎上他侵略性的眼神,他的言外之意,江洄不是不明白,但也丝毫不怯:“当然。”
两人的视线相接,谁也不退让。
最终还是齐溯败下阵来,她像是能看透他一般。
齐溯低头笑了,随即又看着她:“那你呢,你喜欢什么,你看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