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非常精明,深通御下之道。
相隔十多天,自己才批准李靖在家养病,虽然李靖更多的是心病,现在国家有难,又需要他鞍前马后去效命。
这中间的味道,总是差了几分。
他给了李靖一个台阶。
朝廷之上,李世民环顾左右,似乎托找不到那个合适的人,他对大臣们提出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得李靖为帅,岂非善也!”
这是赞扬,是思念,也是期许。
李靖非常上道。
他明白自己一身所长,一生所许,就是建功立业,以身许国。
现在功德来了,机会来了。
朝堂之上,方寸之间,争权夺利之事,本来就不是他的主业,稍许委屈,生而为人,谁不曾受过。
他李靖,是天生的战将,注定要在这个时代,大放光芒。
战场之上,叱咤风云,纵横万里如虎,那才是他李靖的主场。
李靖一扫心中阴霾,他决定出山。
但在朝中日久,李靖对于政治之道,也并非门外汉,他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路线。
李靖虽然觉得舍我其谁,吐谷浑也不过只是芥藓小疾,但自己要想在前线取得成果,后方的供应和环境,那才是核心之重。
毕竟,大规模的战役,拼的就是国力和后勤。
他想试探下朝中实力派大臣对自己挂帅的反应。
李靖找上了房玄龄。
他以一种身病,心病尽消,战意昂扬的健硕之态,出现在房玄龄面前。
李靖请求出山效命,他诚恳地对房玄龄说道:“靖虽年老,固堪一行。”
于是,君臣皆欢。
此次西征,唐朝将星云集,璀璨灿烂,耀于天际。
李靖挂帅帅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下辖五总管,总计六道大军,全部都是唐朝最能打的将领,比如侯君集,李道宗,李大亮,李道彦等。
如此阵容,也唯有李靖才有资格做统帅,从李靖的封号,就可以看出,这次战役的目标非常明确。
西海郡就在青海湖边,吐谷浑国都伏俟城,这次战役,唐朝决定要穷其巢穴,将青海之地,尽数收归唐朝。
以前杨广曾经置四郡,今日李世民有更大的野心,西海之西,西域之腹地,那才是李世民的终极追求。
李世民正式颁发讨伐吐谷浑的诏书。
他先历数了吐谷浑的罪行,以证明唐朝出军的名正言顺,然后,他在诏书之中,提出了战役的目的。
“长驱克期,穷其巢穴。罪止吐谷浑可汗昏耋之王,及天柱王一二邪臣,自余部落,皆无所问。”
贞观九年,战役正式开始。
唐朝的国力,正值蒸蒸日上,唐朝的军队,也是巅峰,他们的将领,全部是老于战场,立功无数的名将。
和以往战争一样,唐朝依然有外部力量的加入,突厥和契苾之族,也派出生力军,加入此次战争。
这些外族的将领将开启他们开挂的人生。
反观对手,虽然伏允中兴吐谷浑,但历经杨广的扫荡,吐谷浑第一次亡国之后,他们的国力和根基,已经如水中浮萍,经不起多大的风浪。
最大的不同,伏允也不是当年励精图治,年富力强的伏允了。
他现在年老昏聩,国中大事,被大臣天柱王搞风搞雨,吐谷浑国内已是诸侯王分立,各扫门前雪,各顾各家事了。
更严重的是伏允治下的党项部落,已经强势崛起,并且在唐朝的外交攻势下,背弃吐谷浑,开始向唐朝投诚。
内忧外患之际,伏允已经力不从心。
这并不是一次对等的战争,唐朝的力量,全方位辗压吐谷浑。
战争还没有开始前,就已经写好了结局。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你可以得意一时,也可以猖狂多日,但大国一怒,必然流血千里,身死国亡。
小固不可以敌大,弱固不可以胜强。
伏允的好日子不多了。
但在真正的决战来临时,在生抉择之际,吐谷浑依然展现了三百年本土政权的影响力。
这大概来自于吐谷浑的外交攻势。
他们已经取得共识,唐军此来,和以往不同,目的并非求财,而是要将他们灭族。
存亡大事,自然会重过财富绢帛。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大敌当前,各方势力,捐弃前嫌,暂时同心朝外。
原来已经降唐的党项等部落,竟然大部分又叛归吐谷浑,形势似乎对吐谷浑有利。
但这只不过是垂死挣扎,回光返照而已。
虽然占据辗压式的优势,但任何胜利的取得,都非侥幸。
李靖的军队,依然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战争。
李靖和侯君集以及李道宗的三路军队,会聚在鄯州(今青海西宁附近),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方略。
当时伏允采取了一贯的游击战术,利用自己的战略纵深,和唐朝再一次捉起了迷藏。
引军远遁,让唐朝有力无处使。
唐军远道而不,士马俱疲,将领们都想就地休整。
但李道宗不同意,他认为兵贵神速,请求紧急追袭伏允,不让他有喘息之机。
侯君集,当朝兵部尚书,也是李世民指定的向李靖学习兵法的徒弟,此次战役的积石道行军总管,更是明确提出,应该趁势派遣大军进击。
“大军已至,贼徒尚未走险,宜简精锐,长驱疾进,掩其不虞,可有大利,此破竹之势也。”
李靖颇有决断,他完全同意。
并且做了二手准备,一是派遣李道宗率轻骑直追,给伏允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二是指挥大军,紧随李道宗之后,寻机机会和伏允决战。
要想取得对游牧民族政权的彻底胜利,就需要在正面战场,击溃敌人的主力,尤其是摧毁对方的骑兵部队。
这是无数次的教训得来的经验。
即使在一场战斗之中取胜,打散了对手的骑兵团队,却可能面对一种结果。
他们虽散而小败,却并不会就此灭亡,反而能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重新聚结,立即可以卷土重来。
李靖的目标,是消灭伏允的有生力量,当主力被消灭,就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双方的第一次大战,立即到来。
库山(今西宁湟源县南之山)之战开始。
四月初八,李靖追上伏允,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开干。
伏允也不是好惹的主,他占据地利,据山死战,想看看谁的命更硬。
李靖死死咬住了伏允的主力,该李道宗登场了。
他的前锋军,成了一支奇兵。
李道宗率领一千骑兵,从库山的后山杀出,和李靖前后夹击,一时之间,杀声震天,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战意盎然的唐军。
伏允慌了。
这是要被包围和歼灭的节奏,正面决战,从来不是伏允的首选,他再施故伎,逃之夭夭。
但在强势的唐军面前,这种逃跑,只能是溃败。
伏允遭遇了第一次重大的崩溃。
乱军之中,君臣相失,父子携离,最后终于溃不成军,竟然连探子都无法派出。
伏允埋头跑路,李靖何去何从?
对于李靖而言,这只是他无数场胜利之中的一场胜利而已,伏允虽然失败,但却没有伤及伏允的根本。
李靖想要继续深入追击。
但唐朝的将领们大都认为应该见好就收,来年再战。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伏允败退之时,按照吐谷浑传统战法,他会烧掉野草,唐军面临缺粮的风险,撤军是常规的操作。
马无所食,失去骑兵的强劲支持,在吐谷浑进行的战斗是不可能取得效果的。
那就不如等待来年春草萌生,马肥人壮之时,再行进军。
但侯君集又一次站出来表示反对。
这其实是二种军事理念之争。
主张见好就收的将领们,延续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传统军事思想,捞些实际的好处,就鸣金收兵,既可以和朝廷交待,又不用拼命,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这是一种工作和打工的思想。
即使是颇富进取心的李道宗也产生了畏难的情绪。
他不无担心地说:“柏海近河源,古来罕有至者,贼已西走,未知去处。今次之行,实资马力,今马瘦粮少,远入为难,未若且向鄯州待马肥之后,更图进取。”
这或者是一种万全的老成之策,更多的是一种政治理念,而不是军事理念,因为采取此策,至少已可立于不败之地。
但战争本身的目的,是战胜对手,求取胜利。
侯君集的理念,一是求战必胜,另外,他站在更高一层的政治视角,是一种除寇务尽,不留祸患给后人的思想。
是以国为家,以国家的事业当作自己人生追求的理念,可以说是小我和大我的统一。
在这一刻,侯君集就是李世民的铁竿,也成了他的化身,此时此地,李世民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判断。
侯君集力排众议说:“不然。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
这是去年才刚刚发生的事情,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各位将领在事实面前只能低头。
其实,想来年再战的将领,他们一样深知其中的决窍,只是大家自扫门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现在侯君集想要以建功立业的心态去指责他们,切中要害。
侯君集接着分析今时不同往日的形势。
“今(伏允)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
侯君集以必胜的态势,建议发兵穷追猛打,将伏允逼上绝境。
关于进退,双方都有理由。
作为最高统帅的李靖,将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