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女人是祸水。
同为原北周的大臣,刘昉和梁士彦走得比较近,梁士彦当时已是古稀之年,奈何这食色者,性也。
梁士彦不能免俗,他纳了一房貌美如花的小妾。
但一树梨花压海棠,苍苍白发对红妆,老夫少妻,自古以来,麻烦事多。
小妾哪里耐得住寂寞,一来二去,就和刘昉好上了。
床闱之间,无话不谈,刘昉很自然地了解到梁士彦心中的郁闷和不满。
他心中大动,便由小妾牵线,引梁士彦上道。
梁士彦本来就心存不满,经刘昉一鼓动,便觉得杨坚也不过尔尔,得天下实在易如反掌。
自己文才武略,每一项都远胜杨坚,他杨坚能篡位建立新朝,自己有了刘昉的辅佐,一样也行。
但他觉得还需要找一个帮手,环顾满朝文武,入他法眼的只有自诩天下名将的宇文忻。
三个人一拍即合。
他们都是老于军事政治的一等一人才,权谋造反之术自然熟络,三个人聚在一起,天天探讨起种种方案的优劣得失。
他们最大的劣势是缺乏一个根据地,手上也没有直接掌握兵权。
因为他们三人都在京城,要想成功,想搏一票大的,最直接的上上之计,便是实施斩首行动。
他们准备在杨坚祭祖之时,率军袭击车驾。
但思来想去,这个方案即使成功,胜利的果实却并不见得一定会被他们摘到。
因为杨坚一死,局面会立即陷入混乱,他们并没有绝对的实力,去控制京城和百官。
于是,他们规划了第二套方案,准备据险割据,武力称王。
打仗是他们的强项,杨坚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只要将造反的大旗立起来,杨坚的内部很快就会出现不和谐的因素,内乱一起,他们就可以坐等杨坚的崩溃,隔岸观火,不战而胜。
这看上去万无一失,非常美好。
梁士彦和宇文忻都是北周最杰出的武将,他们二人在跟随周武帝灭北齐的战役中,居功至伟。
他们对于山西这个天下精兵汇集之处,有一种割舍不了的情怀。
那是他们的成名之地,也是他们的福地。
当年北周和北齐在山西的拉锯战,让他们印象深刻;山西晋阳战士的剽悍战力,也让他们吃尽苦头;但他们更清楚地记得,他们二人在山西的不朽战绩。
于是,他们确定了一个以山西为根据地,割据一方,反抗杨坚的方案。
他们本来准备以武力夺取山西,但命运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一个致命的玩笑。
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战场之上,父子亲戚互相舍命搏杀掩护,同进同退,最具战斗力。
所以梁士彦将造反的圈子扩大化,他有一个外甥叫裴通,也被招揽进来,参与了谋划。
他看好裴通,但他的外甥却似乎并不看好他。
梁士彦可谓治家无方,先是小妾惹祸上身,然后又是外甥内部反水。
既不自知,又无知人之明,怎么可能造反成功?
裴通出卖了他们,将谋反的计划告诉了杨坚,以换取荣华富贵。
他觉得这才是一条绝对赢利的道路,远比参加谋反的风险要小很多。
杨坚非常沉得住气,他知道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仅仅依靠裴通的告密,无法给梁士彦他们定罪。
他们都是关陇集团中的精英,这是一个具有巨大生命力,和破坏力的实权集团。
于是杨坚放了个长线,略施小计,就让梁士彦乖乖就范。
他下了道诏旨,任命梁士彦为晋州总管。
这真是投其所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梁士彦正在为如何夺取山西想破了脑袋,忽然得到杨坚的任命,他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天与不取,必受其祸。
这个任命更加坚定了他要谋反割据的决心。
于是,他开始组建他的幕僚班子。
他首先选定薛摩儿做为自己的长史,杨坚满口答应。
梁士彦此人太无识人之明,他亲自选定的二个人都背叛了他,以此本事和手段造反,不死更何待。
薛摩儿成了梁士彦的催命符。
时机已经成熟,杨坚决定收网。
一日早朝,杨坚命令卫士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擒住梁士彦,宇文忻,刘昉等三人,当庭诘问他们为何要谋反。
梁士彦等人见惯风浪,虽惊不乱,当然不肯服罪。
杨坚成竹在胸,命令抓捕薛摩儿到朝廷,当庭对质。
薛摩儿心理素质显然没有梁士彦好。
他何曾在朝堂之上见过百官之威,天子之怒。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薛摩儿立即俯首认罪,并将梁士彦的行径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当众说了出来。
但薛摩儿在最后关头,还是暗中助了梁士彦一把,替他留了个后。
他绘声绘色地说道:“第二子(梁)刚垂泣苦谏,第三子叔谐曰:‘作猛兽须要成斑。’”
第三子梁叔谐和他的父亲梁士彦一样,认为是百兽,就须做老虎,是人就必须称王称霸。
梁士彦大惊失色,因为谋反本是灭族之罪,他本来以为薛摩儿会死咬不松口,想不到他会如此痛快招认。
他知道大势已去,回头望向薛摩儿,心有不甘地说:“汝杀我!”
于是伏诛,满门抄斩。
杨坚始终是一个高明的政治家,梁士彦的第二子梁刚,因为曾经的苦谏,被免除一死。
杨坚将他发配到遥远的丝绸之路上的瓜州,这算是天子最后的温情,也是杨坚在对待他同僚的斗争中所坚持的一种底线。
与梁士彦的干脆伏诛不同,宇文忻在最后的关头却心存侥幸。
谋反之事败露,宇文忻显露出他贪生怕死的一面,他想起当年在平定尉迟迥叛乱时,如果不是自己大力支持高颎,恐怕胜负之数,也未可知;又想起高颎对自己曾经的信誓旦旦。
他便心存一线活命的希望。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放下尊严和脸面,在朝堂之上,在大臣之前,他低下高贵的头颅,全身匍匐,跪下向高颎乞命。
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况且是谋反这种不赦之罪。
刘昉就是一个活得通透,也死得通透的人。
他见到宇文忻如此没有骨气地下跪,当场勃然大怒,对宇文忻说:“事形如此,何叩头之有?”
杨坚充分利用了这一次彻底的胜利。
数日之后,他召集群臣,将梁士彦,刘昉,宇文忻三家财富,全部集中于殿上,以传统的方式,让群臣射箭决定某个物品的归属。
看到满殿珠光宝气的财物,看到文武大臣们下意识的惊惕和欣喜,杨坚知道,自己胡萝卜加大棒政策,已经初显威力。
杨坚知道,他期待的那一刻,他期待的那种君主集权,杨氏集权的制度氛围,已经出现。
因为,这三人代表了原北周朝廷的文武大臣,也是原北周在台面上的核心力量。
他知道,经此一役,终其一朝,他的昔日同僚将再也不会,也不可能进行直接的军事对抗和叛乱了。
以后,他只需要应付他往日同僚在朝堂之上的挑战。
而他,高居庙堂之上,更是年富力强的风华正茂的年龄,他将欣然,决然地,充满自信地应战。
他将让他们看到,他杨坚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他杨坚才是重开天地,远迈汉魏的一代英主。
他确实是。
他将赢得朝廷内部一切的斗争,他也将赢得朝廷之外的一切战争。
他侧耳一听,塞外突厥的铁蹄之声,还有隆隆的战鼓声,已经声声入耳。
他需要立即面对这个让他名垂千古的挑战,他同样也将取得巨大的成功。
而这一切,可以归功于一个人,一个神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