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锅之人需行背锅之事。
裴寂虽然在李唐一朝贵盛无比,但起义元勋之间的斗争,伤筋动骨,牵涉甚广,他需要远避京城,远离政治中枢,消停一段时间。
同时,作为这场政治斗争的附属品,他也需要证明,在朝廷之中,另有一种武力,可以代替秦王李世民。
裴寂自愿请行,征战河东。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这场出征,也成了他有生之年,在李唐王朝唯一的一次领军。
非专业人,不能做专业事。
军事,不是裴寂的长才,他在河东一败再败,惨败至不堪回首。
在介休,宋金刚和裴寂对峙。
裴寂犯了个大忌,他安营扎寨的地方缺水。
在他举军就水之时,宋金刚抓住时机,发起冲锋,将裴寂全军冲击得七零八落,死伤略尽。
裴寂打仗没本事,但他逃跑却拿出了真功夫,一天一夜之间,他就狂奔到晋州。
这一战的后果非常严重,此战之后,晋州以东的城镇全部落入刘武周的地盘。
更为严重的是,作为连锁反应,太原终于出事了。
李元吉被裴寂惨败的消息,彻底吓倒了,况且,军心军情混乱之下,探子回报消息说,刘武周的后继大军将很快增加对太原的围城。
裴寂的惨败,让李元吉第一次意识到,唐朝的精锐部队,也并不是战无不胜,太原城,也并不是那么可靠。
再不走,太原城就是一座孤城,有成为俘虏的危险。
李元吉何时见过这种大阵仗,他慌了神,而他的僚属们对于战事的判断,也并不乐观。
于是,李元吉立即做了决定。
不抵抗,弃城逃跑。
但在逃跑前,他做足了样子,李元吉欺骗他的司马刘德威说:“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
然后趁着夜色,带领心腹和娇妻美妾,直奔长安。
李元吉走得确实非常及时,他前脚一走,刘武周后脚就赶到了。
主帅已逃,太原城也非常干脆,他们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当地豪强开门接纳刘武周。
这座有着无上荣光的城市,太原城,竟然未做丝毫抵抗,自动投降了。
在长安城,看到狼狈不堪的李元吉的时候,李渊大怒。
他心中的怒火无以排遣,他需要有一个宣泄口,于是,对着李纲怒气冲冲地说道:“强兵数万,食支十年,起义兴运之基,一朝而弃。宇文歆首为画计,我当斩之。”
以直言直行事君的李纲表示反对,他不卑不亢地回复道:“赖(宇文)歆令陛下不失爱子,臣以为有功。”
李渊还没有从太原失利的懊恼情绪中缓过神来,初一听到李纲的话,他感到吃惊,赶忙追问原因。
李纲不慌不忙地说:“宇文歆论情则疏,向彼又浅,王之过失,悉以闻奏。且父子之际,人所难言,而歆言之,岂非忠恳?今欲诛罪,不录其心,臣愚窃以为过。”
盛怒之下失去理性的判断,人所难免。
但李渊毕竟还是李渊,隔夜之后,他终于走出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第二天,他诚恳地向李纲说:“今我有公,遂使刑罚不滥。(李)元吉自恶,结怨于人。(宇文)歆既曾以表闻,诞亦焉能禁制?皆非其罪也。”
这一次,李元吉和他的僚属都幸免于罪。
但李元吉所交非人,又过于我行我素,终有一天,他将付出他所不能承受的代价。
李元吉在长安城悠哉乐哉,而前线的裴寂正在承受更大的痛苦。
他把自己放到了一个不合适的位置之上,晋州失守之后,他也只能立即上表谢罪。
但前线需要位高望重的首脑主持局面,况且,临阵换将,也是风险巨大的行为,李渊依然表示出对裴寂足够的信任。
他让裴寂退守河东,在这里,裴寂即将迎来另一场惨败。
宋金刚的骑兵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南下,临汾,晋绛之地,望风而下。
他的兵锋直指河东,最远攻下的城市是龙门,是滚滚黄河边上,西入关中的老渡口之一。
当时,整个河东,已完全乱套了。
除了裴寂和宋金刚,还有二股势力,一是王行本占据蒲州,负隅顽抗,二是夏县吕崇茂举兵反唐,后三者联合起来,互通声气。
李唐的局面陷入四面苦战之局,连苟延残喘都要烧香拜佛。
裴寂本来就不是统帅之才,这次赶鸭子上架,仓促之间,更无法应付如此复杂和严峻的形势。
他准备以不变应万变,采取守势。
于是,他命令虞、秦二州之人,全部进入城堡,焚烧积蓄,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
但这同时也是双刃剑,虽然这会让宋金刚的队伍,野无粮草,陷入困境,但同时,这会让老百姓失去生活依靠,让他们更加惶无依。
于是,更多的人,投向李唐的对立面。
唐朝在河东的局势完全失去控制。
李渊无奈之下,召回裴寂,对于这个最为依仗的心腹和元老,李渊难得一见地向他提出直接的批评。
李渊有些不依不饶地说道:“义举之始,公有翼佐之勋,爵亦极矣。前拒武周,兵势足以破敌,至此丧败,不独愧于朕乎?”
虽然他也按照程式,将裴寂问罪,但很快李渊就继续重用裴寂,他的王朝,需要裴寂,正如他需要另一个人。
经过这次尝试之后,整个李唐王朝之中,能在外统兵,独挡一面的,战必胜,攻必克的大将,只剩下一个人,他就是李世民。
李渊没有别有选择,他只能重新对李世民委以重任。
刚刚经历痛失刘文静的李世民,心中五味杂陈,也许在这个时刻,他的心中,已经决定了一些最重要的事情。
从此之后,大将在外,敌寇如麻的乱世之中,李世民的势力无法再被抑制。
即使是李渊,也对此感到无能为力。
而李世民作为李渊的第二子,并不是皇位的天然继承人,这会和皇太子李建成形成尖锐的敌对关系。
野心和实力对比的失衡,将引发李唐建国以来最为严重的危机。
所有的一切,根源就在于刘文静被诛之后,裴寂在战场上的惨败,让李渊意识到,打仗,那也是需要天份的,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李世民终于要出头了。
如果说,在浅水原之战中,一举荡平薛仁杲,那只是李世民初试莺啼,那李世民在即将到来的柏壁之战中,摧毁宋金刚,就是他大成之日。
从此之后,李世民已足以屿立在名将之巅,笑傲同侪。
李世民必须、也只能站出来。
因为李渊看到刘武周的力量过于强横,唐军又接连惨败,一时之间,难以与刘武周较量。
于是,他准备放弃整个黄河以东的河东之地。
他心有不甘地下了一个正式的命令,“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可见即使在这个时刻,李渊也依然没有启用李世民之心,这应该和李世民在刘文静一案中的表现有关。
争天下,不进则退,况且太原是李唐的起家之所,在任何时候,也是无论如何不可抛弃。
往事已矣,李世民需要收拾心情,重新出发。
要想扎破牢笼,就要破局。
这是一个破局的大好时机。
于是,李世民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