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城虽得人心尽失,隋终亡覆巢无卵
作者:流云舞天风   隋唐天字七书最新章节     
    徐文远和王世充故人重逢。

    第五次战役,李密一战而溃,入关投唐之后,徐文远再次进入东都。

    这时洛阳城已是王世充的天下,虽然当时洛阳一斛米已值八九万钱,一般米价到了这个数字,社会就濒临崩溃的边缘。

    但对于这个老师,王世充还是尽学生之道,赐给徐文远米面粮食。

    徐文远很感恩,甚至过于感恩了,他见到王世充,即使相隔很远,就俯身下拜。

    众人感到非常奇怪,迷惑不解地问他说:“闻君踞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

    徐文远也不遮掩,直接了当地回答说:“李密,君子也,能受郦生之揖;王公,小人也,有杀故人之义。相时而动,岂不然欤!”

    可见徐文远并非是一介腐儒,而是早已将文字读懂读通,融汇贯通,在这个乱世,可以远避利害,游刃有余地活着。

    徐文远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个妙人。

    当李世民围攻洛阳时,徐文远再一次表现出他生存的智慧。

    当然,这或许经过了王世充的默许。

    对于这个非核心成员的老师,王世充展示了仅有而难得的良心,与其和洛阳城玉石俱焚,活活饿死,那放自己老师一条生路,也许,也并不是一个不可以接受的结果。

    徐文远故技重施,又一次出城砍柴,毫不意外,他再一次被围城的唐军捉住。

    他被安全送到长安,作为当世大儒,被李渊重用,授与国子博士,

    盛世写书作文,足可以流芳后世。

    徐文远在唐朝撰写了《左传音》三卷,《义疏》六十卷,他无忧无虑地活到七十四岁才安详离去。

    他也为后世树立了一种文化人在知世之中,安身自保的典范,可能不趋炎附势,但一定懂得趋利避害。

    作为一个著名的砍柴高手,徐文远非常有意思。

    但王世充现在觉得很没意思。

    因为他的根基实在过于浅薄,很多隋朝的旧官僚士人都不看好他,也看不起他。

    这导致了广泛的不合作行为。

    陆德明也是当世大儒,但凡是个文人,都会有几分傲骨,只不过陆德明表现得更为出格。

    为了招揽陆德明,也为了建立更广泛的统一战线,王世充费尽苦心。

    他让自己的儿子王玄恕拜陆德明做师父,但陆德明引以为耻,为了逃避这个差事,他想出了一个损招。

    他先主动服食了大量巴豆,这是泻药,于是,在王玄恕入府拜师那天,他就只能病卧在床。

    王玄恕倒并没有丢王世充的脸,并没有死心,而是一直跪倒在陆德明的床前,恭敬地执弟子之礼,希望以自己的诚心感动陆德明。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陆德明不动如山,丝毫不为所动。

    相反,因为巴豆吃得太多了,他当着王玄恕的面,稀里花啦,拉了一通又一通。

    事情到这一步,这拜师之事,自然也告吹了。

    但陆德明在东都也呆不下去,为了避祸,就称病谢罪,远避成皋,再不理人事。

    陆德明事件,实际上也代表了王世充的政权,仅仅是一个军事政府,既没有执政根基,也得不到士人的拥护。

    但王世充和旧的官僚体系,维持了一种表面的平衡。

    如果在军事上顺风顺水,政权就能稳固,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必然离心离德,一朝崩塌。

    陆德明是个真正的猛人,他还将续写自己的传奇。

    入唐之后,陆德明远游长安。

    当时,长安城热闹非凡,最著名的文学盛事,就是三人三书。

    徐文远讲《孝经》,沙门惠乘讲《波罗经》,道士刘进喜讲《老子》,三人三书,精妙百出,一时蔚为壮观,实乃文化盛事。

    但陆德明天纵其才,横空出世。

    他以一对三,和另外三人互相问难,各因宗指,随端立义,让人大跌眼镜,竟然全部胜出。

    这是大才,更是通才。

    于是,陆德明集毕生之力,立德立言立功。

    他写了一本三十卷的《经典释文》,对于儒家各部典籍的源流,演变史和传授史,无不穷其本源,成为这个类别的传世经典,足以万世流芳。

    书成之日,甚至连李世民也对此赞不绝口,受益非浅,给他赐帛二百段。

    李唐王朝,盛世流芳,君臣都气象万千,远迈前代。

    王世充就远没有这么滋润的日子。

    这种日子,可能连想一想的时间他都欠奉,他真的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又有人要造他的反了。

    那就是裴仁基。

    裴仁基是当世素著威名的大将。

    他原本为隋朝守卫虎牢要塞,投降李密之后,立即变成李密手下最著威名的猛将,第五次战役,他是少有的清醒派。

    但言不见用,李密一战而溃,他无奈之下,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将来的出路,而只能随大流向王世充投诚。

    这是当时的大势,也是李密部下最主流的一种选择。

    但他们很快发现了一个让人崩溃的事实。

    王世充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明主,比李密差得太远,更不可能成为全天下的真命天子。

    当时局稳定而明晰之后,这一股势力,被迫再一次做出选择。

    在裴仁基做出最激烈的选择之前,已经有不少李密的旧部,重新做了一次选择,他们也仿效李密,投降李唐。

    二个最典型的代表,一个叫程知节(咬金),另一个是秦叔宝。

    他们二人都是瓦岗军的旧部,程知节私下对秦叔宝说:“王公(王世充)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

    秦叔宝完全同意,说干就干,他们决定临阵倒戈。

    在王世充和唐军在九曲战斗时,他们二个人率领几十个亲信,策马奔出本军的战列一百多步之后。

    回身下马拜向王世充,恭谨却坚决地说:“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视,请从此辞。”

    这些当世一流的猛将谋士,全部汇聚到李世民帐下,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甚至连李渊自己也没有料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反过来被这些力量制约。

    裴仁基现在就不想受王世充的制约。

    因为他本来就是隋朝大将,而杨隋一朝,皇泰主杨侗虽然被废,却并未身死,洛阳本来是杨隋的洛阳,王世充不过是一个刀笔小吏,因缘际会,才得以掌控洛阳城。

    无德无能者,哪里配据有天下之重器。

    王世充也心知肚明,如果自己连瓦岗军的一些优秀人才都无法留住,更不要说那些声名在外,早著威名的夙将了。

    裴仁基早就勇冠军中,他的儿子裴行俨更是万人敌,树大招风,功高震主,裴仁基父子已成为王世充眼中之钉。

    裴仁基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只有二个选择。

    要么等死,要么自己先下手为强,联合东都隋朝原有力量,如尚书左丞宇文儒童等,重新尊奉皇泰主。

    他决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但他一样不是败于战斗,他和元文都一样,败于内部的泄密。

    于是,参与计划的人,全部被诛杀三族。

    凭着这一个案件,王世充将东都之内,杨隋一朝最后的反抗力量消灭殆尽。

    但还有最后一个祸源,他需要处理。

    那就是皇泰主杨侗,这个货真价实的杨隋王朝最后的皇帝,只要他存在一天,就象一颗火种,总会让心有不轨的人产生希望。

    现在时局严峻,王世充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否则自己随时躺在火堆之上,分分钟可能身毁人亡。

    所有人都看到这一点。

    他的兄弟王世恽非常明确地对他说:“儒童等谋反,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

    政治充满鲜血而冷酷。

    王世充派人去鸩杀皇泰主,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也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但人生在世,青春年少,谁不想多活几天?

    皇泰主想起了王世充当日对自己的承诺,他想再见一见王世充,或许也还有万一的希望呢?

    他对使者哀求说:“更为请太尉(王世充),以往者之言,不应至此。”

    王世充有一个家奴叫百年,心中不忍,想为皇泰主通报,但王世恽更知道现实的冰冷,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坚决不允许。

    皇泰主在生命最后的时分,想和自己的母亲见上一面,想好好做一个告别,也被无情拒绝。

    万物皆虚,一切皆幻。

    人生实苦,又哪里值得留恋。

    生机已逝,皇泰主在绝境之中,保留了自己是杨隋最后一任皇帝的尊严。

    他以布为席,点燃檀香,跪下虔诚礼佛,在轻烟袅袅之中,愿这一世繁华,也愿这一世罪孽,都随风而去。

    他在心中,发下心愿:“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之家。”

    檀香袅袅,寂无人声,皇泰主饮下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杯毒酒,但这酒的毒性却似乎并不强,皇泰主死得并不快,他也没有死绝。

    王世恽早就等得不耐烦,他命令手下,赐给皇泰主五尺白绫。

    皇泰主被绞杀于含东都洛阳含凉殿。

    一个时代彻底结束了。

    新的时代,就要开始。

    但在黎明来临之前,还有一段深深的,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