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父亲在医院的工作忙了起来，以前每天是下午四点多钟下班回家，现在是每天晚上六点多钟才能到家，而且父亲脸上的表情很疲倦的样子。

    母亲问他：＂我说老周，最近在医院忙什么呢怎么天天这么晚才回来？ 是不是被哪个女医生给拖了后腿？＂

    父亲苦笑着说：＂天天开会，不是批判这个就是批判那个，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要在会上做自我批评，自我揭发。还有什么心情扯那些个事啊！再说我也不是那种人啊！＂

    母亲说：＂那可不一定啊，有些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不是人的事情！＂

    父亲说：＂我可不跟你讲这个了，快把饭菜拿出来吧，我饿坏了！＂

    母亲端出一碗粥，两个玉米饼子，一把小葱放到饭桌上。

    父亲说：＂天天就这饭菜，吃得都反胃了，真想吃顿韭菜鸡蛋馅饺子啊！＂

    母亲说：＂想得美，就这饭菜，也吃不到月底了，老周，你明天得去张罗买点米面了。＂

    父亲说：＂今天我还真去了一趟供销社，里面空荡荡的，连米面的影子都没有呀！过几天我去乡下看看，现在到处都闹饥荒，人人家里都缺粮食啊！今天开会，有人在会上揭发我以前说过的一句话，说我抹黑污蔑社会主义新中国。＂

    母亲问他说了句什么话？

    父亲说：“你忘了，那次院里有几个同事到咱家吃饭，我说现在吃顿韭菜鸡蛋馅饺子就这么困难，怎么会这样啊！”

    “结果不知道他们几个当中是谁汇报给工作组了！今天我在会上做了好一顿自我检查自我批评！他们还不完事，还要给我个右派的帽子戴，现在的形势很严峻呀！”

    母亲说：“你这个人啊，对谁都不提防，狗戴上帽子就是好朋友，而且嘴上还没有把门的，什么心里话都敢讲。”

    “人家聪明人都有把真话埋在肚子里不讲出来，你可倒好，什么话都说出来，我看你活该，将来让你进牛棚蹲着改造去也是罪有应得！”

    父亲说：“以后真的不要乱讲话了，你不知道吧，昨天镇中学的一个老师被定为坏分子，他想不开，跳下火车站的台阶，自杀了，亏了火车没开过来，让车站的民兵给抬了上来，送到我们医院去治疗了。”

    “对了，听说县里的王县长从学习班上跑了出来，去省城的路上，在火车上抓到了，一时兴起，他跳了火车，摔死了！”

    吃过饭，我们一家都要睡觉，父亲却不上床，而是在饭桌上写大字报，母亲阻拦他说：＂你就别折腾了，老老实实一点吧，写什么大字报，批评这个揭发那个的，最后都是引火烧身！＂

    父亲边写边说：＂不行，我一定要反击他们，他们说我的不是，我也揭发他们的罪行，尤其是办公室主任，他搞破鞋，还有批判我的那几个人，他们也说过现在粮油不够吃的话，这个也是错误的思想！＂

    下半夜了，我起来去撒尿的时候，看到父亲还在写大字报。

    天亮后，父亲没有吃早饭，匆匆忙忙拿着大字报去医院上班去了，他说他要第一个把大字报贴在医院的门口。

    ***

    在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人中，我是母亲最疼爱的孩子。

    母亲每次去街里的菜市场都会带上我，我也喜欢跟着母亲去逛菜市场，因为菜市场里有很多小饭馆，小饭馆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包子饺子啊，我很喜欢吃。

    每次路过这里的小饭馆，我就对母亲说：＂我要吃肉包子！＂

    每一次母亲都会给我买一两个包子吃。

    然而今年以来，母亲不领我去市场溜达了，有一次，母亲说去市场买点米面，我说我想跟她一起去，母亲说不行，让我在家里等她。

    母亲走出家门后，我偷偷地跟在她后面，到了市场才被母亲发现，我顽皮地笑起来，当我们经过一家包子铺时我对母亲说：＂妈妈，我有好几个月没有吃包子啦，给我买上几个吃呗！＂

    母亲皱了皱眉头，愁眉苦脸地说：＂今天实在是买不了包子吃啦，妈妈没有钱了，这点买米的钱还是你姥给的呢……你那死去的爸爸也没留下一分钱，就一个人光溜溜地走了，让我们一家人怎么活啊！＂

    母亲的话我听懂了，我知道这时候我不该再想着要包子吃了，但是我心里面还是觉得很委屈，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去粮站买完了高粱米和包米面，往回家走的时候，母亲拐进了那家包子铺，出来的时候，母亲的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母亲说：＂还剩点钱，给你和弟弟买几个包子吃，改改馋，你们也好长时间没吃肉啦！＂

    在路上，我迫不及待地吃了两个包子。

    我说：＂妈妈，你怎么不吃纸袋里的包子呢？＂

    母亲说：＂留给你弟弟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