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垂拱哪知天下势(四)
作者:楚环山   剑雪苍山最新章节     
    玉龙公主见岳中影兀自发愣,只看他脸上神情,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不由得心头一阵怒意,手中马鞭一扬,正抽在马臀上。那马吃痛,嘶得一声,猛向前冲去。

    岳中影猛然惊醒,不知玉龙公主何意,只得拍马跟上。玉龙公主纵马奔出数里,心中怒意稍歇,这才按下马头,缓缓而行。岳中影跟在她身后,静默无言。

    走了一阵,只见远远走过一群人来。

    走到近处,却见是一队官兵,押着数十人过来。只见所被抓的诸人,大多是妇孺,衣衫褴褛,涕泣不已。

    只见那些官兵喝骂不绝,岳中影虽听不懂骂些什么,但见大多数官兵脸露淫邪之色,更有甚者,有几人竟向那些妇女动手动脚,出言调笑,倒更似强盗一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玉龙公主见了,却是勃然大怒,一拉马头,拦在了路边,以汉话喝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岂敢光天化日之下,抢掠妇女,当真无法无天。”

    那些官兵向来抢掳百姓惯了,此时见竟然有人伸手管闲事,居然还是个漂亮妞儿,自然是又惊又喜,一名领头的军官便嘻嘻一笑,道:“咦,这里哪里来的中原蛮子,敢管老爷的事。”

    玉龙公主道:“你是朝廷命官,自当镇抚地方,保护百姓,岂可在此胡作非为,没有王法吗?”

    那官儿嘻嘻一笑,回头向众士兵道:“哈哈,兄弟们,这小娘子向咱们讲王法呢,那咱们就跟她讲讲看,大家说如何?”

    一名士兵附和道:“大人,看着中原小美人娇滴滴的,只怕不知王法为何物,不如由小的跟她细细讲讲,大人您看如何?”

    那军官呸得一声,道:“好小子,美的你了,这等美差,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呀,嗯?”

    说着,转过身来,手中单刀晃了一晃,笑道:“美人,什么叫王法知道吗,嘿嘿,就是这个,老爷我手中有刀,就有王法,你不是想讲王法吗,走吧,跟老爷我回府去,自有王法可讲。”

    说着,脸色一沉,喝道:“来呀,查到有中原蛮子,潜入我大义宁国,意欲不轨,着即刻锁拿,待查勘清楚,再行发落。”

    话音一落,数十名官兵尽数围了上来。

    玉龙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腰中双剑忽闪,身不离鞍,已将最前面的一名士兵削去了半边脑袋。

    这一下官兵大哗,纷纷抽出兵器,将两人围在中间。岳中影急忙上前,护在玉龙公主身边,却知玉龙公主只伤一人,便不再出剑,反是从腰中摸出一个牛角来,放在嘴边,呜呜作响。这牛角本是军中传令之物,玉龙公主内功不弱,声尖便远远的传了出去。

    那军官一见牛角,视得其物,脸色顿时苍白,颤声叫道:“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太龙公主住了声,冷笑一声。

    不多时,只听远处马蹄声起,十数名龙镶侍卫飞奔而来,至玉龙公主面前,便即纷纷下马,躬身行礼,道:“公主有何谕示?”

    那军官一听公主之名,肝胆俱裂,急急忙忙爬在地上,颤栗不已,口中哆哆嗦嗦道:“小人,小人参见公主殿下,小人冒犯公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求公主恕罪。”

    玉龙公主冷哼一声,道:“不用万死,一死就够了。冒犯本宫,那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你胆敢掳掠妇女,本宫是万不会饶恕你的。”

    那军官吓得魂飞天外,战战兢兢道:“请公主明鉴,小人是奉了郡守大人之命,弹压暴民,这些都是俘获的暴民家属,郡守大人命小人将其尽数押解郡府治罪,请公主明察!”

    玉龙公主大怒,指着那些妇女,道:“暴民?睁天你的狗眼看看,这哪些像是暴民,分明是你们假借弹压之名,欺男霸女,还敢蒙骗本宫,败坏朝廷之名,祸乱百姓。”

    那军官不敢再言,只以头抢地,连呼饶命。玉龙公主一摆手,道:“你既然想跟本宫讲王法,那好,本宫就给你讲讲,来人,带这位大人下去,好好跟他们讲讲王法。”

    一名侍卫躬身道:“遵命。”说着,十余人一起拔剑出鞘,立时便要将数十名官兵尽数处死。

    岳中影见状,忙道:“公主,这些官兵虽然暴虐,然罪不至死,请公主饶他们性命,依律定罪便是。”

    玉龙公主面无脸色,不理岳中影之眼,只冷喝道:“动手。”

    十余柄长剑扬起,直刺众官兵,顿时有十余人尸横在地。

    其余官兵一看,惊叫一声,四散奔逃。

    众侍卫当即四下里追杀,立时又有数人丧命。

    岳中影心中不忍,高声道:“且慢。”

    身子凌空而起,随手几剑,将几名侍卫长剑荡开。众侍卫大惊,急忙住手,一起转头去看玉龙公主。

    玉龙公主面色发青,冷喝道:“岳中影,你敢抗拒本宫谕旨?”

    岳中影急忙道:“在下不敢,不过公主,这些士兵皆是听命差遣,虽有恶行,罪不至死,公主即已经诛杀首恶,但请饶他们性命便是,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

    玉龙公主双手微微发抖,道:“本宫便是要赶尽杀绝,那便如何?”

    岳中影气从上冲,昂然道:“公主口口声声要讲王法,但只为些许颜面,但枉顾朝廷法度,恃强滥杀,那同这些为恶的官兵又有什么分别?”

    玉龙公主怒喝道:“岳中影,你此话什么意思?”

    岳中影道:“公主方才自诩大义宁国泰民安,百姓安乐,却不料立时有民兵为祸百姓,公主自然觉得颜面无从,惩恶是虚,出气是实,难道不是如此?”

    玉龙公主暴怒,手中双剑一扬,狂喝道:“岳中影,你放肆。”

    岳中影拱手道:“在下口不择言,请公主发落,只于这些官兵,但请公主三思而行。”

    玉龙公主怒气勃发,便要发命诛杀,但见岳中影目光如电,瞪着自己,不由得怒意稍歇,凝立不言。

    眼见众官兵已经逃远,一名侍卫便即躬身低声道:“公主!”

    玉龙公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放他们走。”

    那名侍卫一愣,看看岳中影,疑惑着答应道:“是。”

    岳中影见玉龙公主下令放人,心中亦舒了口气,颇感方才无礼,便微一躬身,道:“方才,在下情急失言,实在无礼,请公主见谅。”

    玉龙公主哼了一声,道:“传谕,开南郡守即刻割职,送罚爽治罪。”那侍卫应了一声,起身而去。

    玉龙公主看了看众侍卫,忽然道:“格统领呢?”

    一名侍卫上前道:“格统领在路上受了些小伤,随后即到。”

    玉龙公主一惊,道:“受伤,怎么回事,有敌来袭吗?”那侍卫嗫喏一了下,不敢开口。

    玉龙公主怒道:“快说,怎么回事?”

    那侍卫尚未开口,另一人指着远处,道:“凛公主,格统领回来了。”

    玉龙公主急忙远远放去,只见不远处一骑缓缓而来,正是格罗仁。

    玉龙公主见格罗仁到来,便不似方才那般急怒,收起了脸色,回首看看众妇妇孺,道:“好生送她们回去。”

    侍卫们答应一声,解了妇孺绳索,尽数放人。那些妇孺只道此行必然无幸,突然间被人搭救,一时跪了一声,千恩万谢,这才散去。

    一时格罗仁走近,岳中影看时,只见他怀中豁然抱着一束花,用外衫包裹的严严实实,居然便是那危崖之上的鸳鸯之冠。左小臂并右腿上,缠了一层灰帛,想来是受伤不轻。

    玉龙公主见了那花,也是一愣,这才道:“怎么回事?”

    格罗仁微微一笑,道:“公主,方才在危崖下,看到崖顶这本茶花,明艳无比,当世难得的珍本,属下知道公主素喜茶花,因此属下替公主取了来,只是上崖时不小心,擦伤了些皮肉,无什么大碍。”

    玉龙公主冷哼了一声,道:“大丈夫不知道尽职守,尽去做些无聊之事。”

    格罗仁乍听此言,脸色立时发灰,本来一腔热诚,想搏玉龙公主欢笑,哪料道却被玉龙公主冷言冷语,正如一道烈火,兜顶被一盆凉水浇灭,脸上笑容还未隐去,立时却被无尽的失望打翻。

    玉龙公主见状,转过了头去,道:“着人将花送回府去,命人好生照拂。”格罗仁听她如此一说,脸上重现笑意,忙将那花小心递给身边侍卫。那侍卫立即拍马回京。

    玉龙公主又道:“你既然是本宫得力之助,便当更加自爱才是,若因一此花之故,有所伤损,岂不坏了本宫大事。”

    言语虽然冰冷,但却也透出一分关爱之意,格罗仁心下大喜,忙躬身道:“是,属下知错。”

    玉龙公主不再理会,向岳中影道:“岳少侠,咱们走吧。”说着,纵马前行。岳中影看了格罗仁一眼,微微一笑,随后跟上。

    经此一番扰乱,玉龙公主再也无游赏之心,更何况此后数日所见,尽是怀兴之景。

    一路上山水虽佳,但所遇民居村寨,却大多败落不堪,民生凋敝,此时正值农忙季节,庄稼虽盛,但田间地头,劳作者大多褴褛,面含饥色,初时玉龙公主倒也下马相询,方知这田园大多为贵族所占,劳作者尽是奴婢之属。

    一路下来,玉龙公主心情越发低落,岳中影有心劝慰,却又不得其便。

    一日,玉龙公主终于忍耐不住,驻马道:“本宫长年深居宫中,听闻外官奏言,泰半皆言百姓如何富足,国势如何强盛,却不料尽是虚言,可笑我不过井底之娃,不以为天下百姓,尽如京城之中一般殷实,谁曾想竟是这般光景。唉,父皇为群臣所蔽,一心北进,却不料萧墙之变,竟在肘掖之间。”

    岳中影乘机劝道:“公主何不向皇上进言,专施仁政,与民休息,以臻大治。”

    玉龙公主摇摇头,道:“父皇为群臣谗言混淆视听,岂是我一人之力可以扭转,国势如此,也不知道还能撑得几时,不过走一步,行一步罢了。”言语间甚是寥落。

    这一日,快尽午时,两人正走间,不远处一阵一阵的嬉笑之声,这几日两人所见,尽皆毁败之像,未尝听闻半点笑声,却哪知此处竟有笑语喧哗。

    两人相视一愣,策马向前,山回路转,只见路边一道小溪,溪水之间,一群少男少女,各自拿着木盆、水瓢之类的盛水之物,相互追逐泼洒,戏谑欢笑,即无男女之防,亦无饥馁之色,一片太平盛世之景。

    岳中影久在中原,如此情景,实是未尝听闻,不由得一呆。

    那些戏笑男女,见路边有人过来,也不以为意,一名少女见岳中影二人汉人装束,甚是好奇,犹豫了一下,俯身自溪中盛一盆清水,当头向岳中影二人泼来。

    岳中影大惊,万不料这少女竟然袭击自己,危急间要闪躲,却不料那马受惊一闪,猝不及防之下,岳中影差点摔下马来,只见万点水珠,尽数溅在衣衫之上,顿时浑身湿透。

    回身看时,却见玉龙公主一动不动,任由那水滴浇湿衣衫,不由得愣道:“公主,你……”

    玉龙公主一笑,道:“少侠不必惊慌,泼水戏嬉,本是摆夷人的旧俗,用以欢迎贵客,庆祝节日,他们并无恶意。”

    岳中影听来,暗暗称奇,他在南诏数月,一些奇风怪俗,也听得许多,却没听说过以水泼人,竟然也是迎客之礼。

    但见玉龙公主虽然勉强一笑,笑容一敛,复又是愁云,因道:“公主有心事?”玉龙公主道:“少侠,你可知此处是何地吗?”

    岳中影摇摇头,道:“请公主明示。”

    玉龙公主道:“这里,便是通海的地界了。”

    岳中影啊了一声,道:“通海?”

    玉龙公主点头道:“不错,一路上所见,少侠亦自清楚,但倏一进通海之界,恍如便是另一番景象,唉,莫非民心所向,当真便尽归段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