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无看到了，他看到小孙孙张嘴，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从来没听过他叫爷爷，甚至此时他都认不出这个口型。
正是他盼了十几年的那一声。
——爷爷。
在池无痛哭中。
吴世虎拿着一个陌生的圆盘型法器，重新回到了池不凡的身边。
“本不想这么做......”他神色怜悯，却还是打开了那结构复杂的圆盘：“但我也是没办法，莫要怪我。”
这东西一用，跟双修疼一下的情况，不一样。
池不凡实在是瘦的倒他胃口。
而且为了限制他修炼的速度，隐藏他的存在。
还不能把他养胖。
想来，几年内也只能这般使用天阴之体了。
此物是专门为天阴之体设计的纳灵法器。
每次使用，就会掏空对方身上所有的灵力，连根挖出的那种。
凡人无法理解被挖空灵力是什么感受。
只有修仙者知道那种跟生挖掉内丹一样。
生不如死到，宛如筋骨生机都被活生生夺走的恐慌和空虚。
那是一种无所适从到，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感受。
他站在原地，眼含期待的看向手中法器。
池不凡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知道这人在期待什么。
本能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周围似乎刮起了一阵微风。
随着微风流转周身，他很清楚的感受到。
身体内始终留有的一部分能量，那些维持他在饥饿中还能活下去的能量。
被尽数强行抽离了。
砰。
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瘦弱的身体虚软的倒在了地上。
少年黝黑的眸子，疑惑地看向自己的身体，眼神迷茫。
接着。
他就感受到一种很恐怖的感觉，比饥饿感、虚弱感更恐怖的缺失感。
传遍了全身。
像是鱼儿被扔到了岸上无法呼吸，却还能苟延残喘的勉强存活一小会。
像是身体被掏空了所有的骨头和血肉，肉体却还有呼吸的最后一丝力气。
随之而来的，是彻底失控的渴求。
是身体对食物和能量的渴求，前所未有的渴望着想要填上这份缺失感。
又像是离了水的生物，在濒死前唯一的念头，只想渴求得到一滴甘露。
池不凡身体开始颤抖，他控制不住的蜷缩又舒展那副消瘦的身体。
最终，这种无所适从的缺失感，让他忍不住对着手臂咬了下去。
“你这手还要不要了......”吴世虎微微抬手，控制了他的自虐行为。
池不凡说不出话，只是眼神痛苦到，逐渐被无边的恐慌感占据了所有理智。
“.....很饿？”吴世虎蹲下身，掏出了一粒丹药轻声问道：“要吗？”
少年感受到了那丹药的灵气，他抬起头后猛地伸手去抢丹药。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满是幽深不见底的恐惧，以及浓烈到无法产生任何其他念头的渴求。
成功抢到了丹药，他立马塞进了嘴里。
那种恐怖的缺失感，似乎好了一点点，池不凡抬头再一次看向吴世虎。
无声地继续索求。
哪怕他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对方造成的。
可控制不住的缺失感和恐惧感，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呵呵......”吴世虎笑了一下，又掏出了三颗丹药，接着继续盯着手里的法器。
吃吧。
多吃点。
少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只是下意识抢过，又迫不及待的塞进了嘴里。
随着丹药带来的灵气补充一点缺失感，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无边的恐惧开始褪去。
身体的饥饿感还在，可他到底早已习惯。
可没等他身上的冷汗落下，没等他彻底放松的时候。
他又看到男人手里的圆盘转了转。
接着，那种熟悉到不敢去回忆的，恐怖到他会失去控制的缺失感。
又一次席卷了全身。
等那恐怖的感受再一次把他逼到失去理智后，他又一次听到了男人熟悉的话。
“还吃吗？........”吴世虎从圆盘上抬起头，笑着再一次递出了丹药。
啪。
少年下意识打掉了对方手中的丹药。
那双黝黑的眸子，眼底多了一种对面前男人的惧怕。
哪怕更多的缺失感和渴求，在叫嚣着身体去捡起丹药塞进嘴里。
“那就是不饿了......”吴世虎毫不在意的站起身，坐到了凳子上。
他不在乎少年无声的反抗，这都是无用功，待会还是要乖乖吃的。
吴世虎愉悦的看着圆盘不断吸收着，那些流光溢彩的灵力，笑容十分惬意。
没能强迫对方做什么，或是用更残酷的手段，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如果换做无极宗的老东西。
怕不是当天晚上就要把人给扒皮抽筋。
夺人灵根这种方法，虽然一劳永逸。
可也有很多后患，他只想用温和的手段，去使用天阴之体。
他不想遭罪。
当然养一养用双修之法也可以，但随着双方实力同时增长。
池无那老东西，肯定会察觉到异常。
等到池不凡成年之后，再把池无处理了。
倒是可以试试双修之法。
毕竟这是千年难遇的天阴之体，能乖一些，他自然乐得宠着他。
这也是他选择用温和手段，消磨池不凡意志的原因。
无人可以依靠，无人能够帮他，无人能够救他。
到了最后，他只会主动依靠他。
至于池无？
无形剑意，只有心无旁骛者方能练就。
那蠢货的实力，可全都是用脑子换的。
思索间，他看到少年果不其然重新捡起了地上的丹药塞进了嘴里。
吴世虎摸了摸山羊胡，满意的点了点头。
池不凡年仅13岁。
非实力顶尖的修仙者，都扛不住的痛苦，他更不可能承受得了。
一次又一次。
吴世虎满意的看着手中圆盘越来越满。
一次又一次。
池不凡在恐怖的缺失感中，连筋骨都开始疼痛，痛的像是被活活剥离了皮肉。
一次又一次。
池无躺在地上，像是傻了一般愣愣看着少年从拒绝挣扎，到痛苦的主动伸手。
一如吴世虎所想。
池不凡痛苦到无法承受，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他只能死死用颤抖的手，抓着吴世虎的袖子。
无声用那种快要失去理智的渴求，和充满恐惧的目光，看着伤害他的人。
他只能一次次在被迫承受痛苦和主动迎接痛苦中，被这种感受控制着所有。
吴世虎一颗一颗的投喂，一瓶丹药吃完了，他又打开储物袋掏出了一瓶。
袋子里，有很多熟悉的东西，全都是池无找来的天灵地宝。
像是感受到了那里有好东西，可以填补缺失感的好东西。
池不凡抬手伸向那个袋子，却被轻轻一捏就掰断了手腕。
随着咔嚓一声，少年在痛苦中眼眶变红，却还是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
少年没哭。
池无哭了。
他的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落下，大片大片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恨吗？
他恨吴世虎吗？
不，他恨他自己。
从没有过的，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的，把人一点点碾碎碾死的恨意。
全是对他自己。
是他促成了这一切。
是他带小凡来到了天剑宗。
是他愚蠢的相信所有人的话。
是他让本该享受疼爱的小凡，在此时此刻，只能对施虐者伸出手。
“哈哈哈......哈哈天阴之体.....哈..天阴之体.......小凡他.....他根本没病啊......哈哈哈...哈哈嘿....呜呼呼.....呜唔额啊........”
池无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彻底模糊了他视线。
啪。
啪。
啪。
泪水大片的飞溅。
年迈的白发老人，一下又一下抽打自己的脸。
他到底做了什么。
到底.....到底做了什么啊........
小凡没有病......他找到的东西他一个都没用上啊.......
原来.....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一直陪伴小凡就够了......可他....到底做了什么。
“哈哈哈.....呼呼唔......呼呵呵额..........”
池无几乎疯了。
想到他现在还在给吴世虎收集这些东西，还在外面拼死拼活。
他一双老眼疯癫之色渐渐爬满了眼底。
他又哭又笑的不停抽打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给撕成碎片。
视线模糊中，周遭的场景快速变换着。
等泪水渐渐退去，视野清晰一些后。
天剑宗的后山，已然到了春天。
“小孙孙.......小孙孙......”
池无看着那吃着果子的少年，慢慢扯起了一个笑容。
他还活着。
他好像.....好像又长高了？
怎么会突然长高......还长了一些肉.....
就在池无陷入迷茫时，有人来了。
一个内门弟子拎着一大包食物，放在了山洞口。
“都四年了，你爷爷不会把你给忘了吧？”
那弟子嘲讽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四年？
过去四年了吗？.....
池无疯癫的老眼，闪过了迷茫之色，随即他想起。
从小凡13岁，到17岁。
他确实4年未归，那4年他一直在秘境，蹲守吴世虎说对小凡很有用的药材。
吴世虎说那药材所炼的丹药，能让小凡神智正常。
他信了。
池无颤抖着，还没来得及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他就看到吴世虎的身影。
他又把小凡带走了，小凡像是习以为常般，抬脚跟在吴世虎的身后。
所以这四年他始终都在......
池无不敢继续想，只能迈着麻木的步子跟上去。
回到寝殿。
吴世虎打量着面前稍微有了点肉，模样越发冷峻的少年。
目光幽幽。
“这半个月吃饱了吗？”他说着，也没等对方点头，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肩膀。
还是很纤细消瘦，但看起来不倒胃口了。
“算一算.....你如今17，想要成人礼吗？”吴世虎抬起手，想要摸少年的头。
可池不凡微微偏头，躲过了男人的手，只用冰冷阴郁的目光，平静的看着吴世虎。
少年已长成，一举一动间疏离冷漠的气质，仿佛在抵触着所有想要靠近他的事物。
吴世虎无奈的笑了笑，没与他计较。
可当他掏出圆盘后，猛地一把把少年按在了榻上，把圆盘放在了一边。
少年浑身紧绷，下意识想抬手反抗。
可四年来，他从未有一次成功。
吴世虎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乖一点......”
拉开领口，摸索着少年总算有了肉的肋骨，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回手。
顶好。
再养个半年，就可以用了。
池无也该死了。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像打量货物一样，草草检查了一番。
可他起身后，池不凡躺在榻上久久未动。
那双黝黑的眸子，看向男人的背影，闪烁着浓烈的恨意。
那恨意在眼底愈演愈烈，哪怕灵力被挖空的痛苦，也无法冲散这股恨意。
他现在懂什么是双修了。
他知道吴世虎在等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们，都等池无。
为什么。
为什么小孙孙看起来正常多了。
池无有些疯癫的老眼，满目疑惑看向榻上的少年。
那恨意让他震惊，更震惊的是小凡的情绪外露。
似乎有人听到了他的疑惑，又像是他早已知晓过答案。
脑子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
他只是发育迟缓，并非痴傻。
天阴之体生性敏感多疑，他们感受到的情绪，比常人更深刻。
幼年时期的天阴之体无法.....但他在18岁以后就可以.....
“无法什么？？？可以什么？.....你说啊！.....你他妈的.....你到底是谁！！”
池无对着空气大喊大叫，却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咆哮了半天，他又安静下来，看着榻上的少年。
他看着少年满眼的恨意，和那承受多年早已习惯痛苦的僵硬身躯。
满脑子都是那句‘并非痴傻’。
所以小凡.....知道所有事.....
他不是痴傻的承受所有.....他是.....清醒的记住了每一件事.......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每一次离开.....清醒地知道吴世虎对他做的伤害.....清醒地知道他要面对什么......清醒地.......每一次在痛苦中承受着.....清醒地.....在饥饿中伤害自己.........
砰。
池无失去了所有发疯的力气，他直挺挺跪倒在地。
这一跪，周遭的场景又变了。
他耳边响起了刚刚听到的熟悉声音。
呆滞的转过头后，他看到了周围歌舞升平。
吴世虎身边坐着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见过这张脸，又好像从来都没见过。
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分不清生前和死后。
“吴宗主别来无恙......最近没唤我回来....可是有了新的供奉？”
说话的男人面容仪表堂堂，目光懒散，谈吐间洒脱淡然。
“江兄说笑了，这世间哪还有比得上你这个9品炼丹师更厉害的存在？”
吴世虎举起酒杯，调侃了一句后，一饮而尽。
“倒也是......”江圣凌微微颔首对饮一杯后，看向后山无意吐槽了一句：“不过你这后山为何设下阵法.....又何时变成禁地了？”
吴世虎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看向他淡淡道：“这不是最近新得了个秘境，便放在后山了.....你去那做什么？”
江圣凌扫了一眼他鼓起的手背，目光懒散的摆了摆手：“闲来无事想逛逛罢了.....”
“我这次回来，是想入天剑宗......你说的长老一职，可还作数？”他捏了捏手指，似是提醒对方什么。
“哈哈哈.....当然作数！入了我天剑宗，你要的资源随取随用，我绝不食言！”
能够笼络到江圣凌，吴世虎瞬间开怀大笑，两人对饮许久后。
池无面前的场景又变了。
他又回到了后山，回到了小孙孙的身边。
同时，还有江圣凌。
江圣凌看着少年吃下他带来的特别食物，递了一个水袋，温声询问。
“你的灵力，可以助长他的实力，亦可以削弱他的身体.......等到时机成熟，我带你离开，可好？”
池不凡听到前面没什么反应，可离开这两个字让他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神色微动看着江圣凌，本能的想要点头。
他想离开这里，想了很多年，等了很多年。
可。
可他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摇头。
江圣凌皱起眉头，十分不解：“？为什么？你知道他要对你......不是吗？所以你现在每天释放大量灵力，就为了消耗掉能量。”
他看着少年始终消瘦的身体，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之色。
这个孩子。
比他的母亲江灵珊还可悲，比其他天阴之体还可怜。
天阴之体的本能就是不停吸收灵气，无需自主就能提升实力。
吸收灵气就像呼吸喝水一样。
同理，不断补充食物和能量，辅助身体吸收也像呼吸一样不可或缺。
长期饥饿，会耽搁天阴之体的成长，这一点后期慢慢能够弥补。
可这个过程，会对人的精神造成非常大的痛苦，这不是任何一个孩童能够承受的东西。
可.....池不凡已经承受了。
天阴之体放在其他人身上，哪怕家境不好，却也能伏蛰变强。
放在池不凡身上，就是一道催命的符。
天阴之体成了他陷入绝境的根源。
他细细检查过他的身体。
常年饥饿，常年亏损。
尤其是近这四年来消耗的厉害。
他不能吃饱，他在担心遇到可怕的事所以主动消耗掉。
又饿又怕日日惶恐不安中，又要被迫挖空灵力。
他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
而他的身体，又在无时无刻都在消耗。
其中的难捱和折磨，他想都不敢想。
若是可以，他现在就想把人带走。
可吴世虎想隐藏天阴之体，他也想。
池不凡的身份一但被世人发现，他根本保不住他。
忧思间。
江圣凌看到少年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比了两个数字。
“....18？18什么？”
江圣凌皱起眉头，疑惑地凝视那双黝黑的眸子，试图看懂对方的意思。
池不凡垂眸沉默了片刻，缓缓指向了远方。
似乎远方有什么人，跟这个数字有关系。
江圣凌不懂，可池无懂。
他曾对他说过‘等你18岁的时候，爷爷就带你走。’
他明白小凡想表达的意思。
他在等他，等他带他走。
可.....可他知道，他知道他没能带走他......他....
“呜呜........走....走小凡.....别等我了......跟他走....跟他...跟他走啊呜呜呜......”
池无看着少年眼中的思念，泪如雨下哭到恨不得立刻死去，立刻推着他离开天剑宗。
他的身体一遍遍穿过江圣凌，穿过池不凡的身边，却无一人能够看到他。
接着池无又看到小孙孙比了一个一。
江圣凌还是不懂，池无也看不懂了。
只有池不凡自己知道。
这代表他想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相信池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