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异味,就算是收拾的再妥帖,瘫痪在床人的房间里都会有一股味道,两口子都已经习惯了。
昏暗的光线透过木窗洒下一抹阴影。梁东莲半倚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她有意识的在减少喝水吃东西,,少吃点少喝点就能少排泄点,也就能少洗点。
于友端着碗,碗里是热水泡的杂粮饼,杂粮饼泡的松软,一口一口地喂着她。梁东莲吃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需要极大的力气。屋外的风声隐隐传来,将这狭小的空间填满了无尽的静默。
“东莲,”于友忽然低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沉重,“刚刚我和舟舟说了几句话。”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问他……是不是喜欢夜星野。”
梁东莲微微一怔,抬起眼,疲惫的目光里透出一丝疑惑:“舟舟怎么说?”声音轻得像风,仿佛一阵气流就能吹散。
“他承认了。”于友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碗放回桌上,神情复杂,“可我也跟他说了他那孕痣的事。你也知道,舟舟的孕痣浅得几乎看不见。这要是真嫁了过去,万一……万一一辈子都没个后,那可怎么办?咱们家本就这光景,连给舟舟撑腰都做不到……”
话音未落,梁东莲的眼神便黯淡下来,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她虚弱地靠着枕头,双手颤抖着攥紧了被角,沉默了片刻后才轻轻开口:“你说得没错,咱们家哪经得起折腾……可夜星野呢?他是什么态度?”
“还没问他。”于友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低沉,“不过迟早得问清楚。我不能看着舟舟被耽误,也不能让他以后过得连自己都养不活……”
梁东莲听罢,眼圈一红,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一点点摇头:“我……是我拖累了你们。”她的声音哽咽,像是一块布条被狠狠扯裂,“要不是我瘫在这床上,舟舟哪用考虑这些!要不是我……你们早就能轻省些了……”
“别说了!”于友的声音猛地抬高,语气里掺杂着怒气和痛楚,“东莲,这事儿不是你能左右的!你怎么能怪到自己头上?咱们这些年不容易,可再难也咬着牙过来了。你是我媳妇,我不养你谁养你?可舟舟不一样,他才多大?他还有一辈子要走!”
梁东莲一怔,眼泪停滞在眼眶里,似乎被丈夫的这句话击中了心底。她垂下头,双手攥得更紧,手背上的青筋暴露出来。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于友:“友子,我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可咱们真能拦得住舟舟的心吗?我瘫在这儿,有时候想得多。你说,若真是拦住了他,那他将来是不是会恨我们?你再想想,夜星野这个人,也是我们看着长起来的,是个好孩子。”
于友愣住,喉咙滚动了几下,却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桌上的空碗,沉默了片刻后才抬头,语气低沉:“我知道,夜星野不是坏人。可好不好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一个不能生的哥儿,家里还能剩个啥?东莲,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正因为看着长大,总不想去坑害了他去,自己孩子好,夜星野也好,可陪在一起,总觉得心搅着难受,夜星野爹娘都走了,留下一儿,再没有个后……
梁东莲听着丈夫的话,眼中露出几分疲惫。她靠着枕头,半晌没有答话,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挣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友子啊,你说得都对,可人活一辈子,总不能事事算计吧。问问孩子们介意不介意,孩子留在身边总好过飘到远方。”
于友哑口无言,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眼中露出挣扎的神色。梁东莲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感慨:“舟舟这孩子,从小就乖,从小就懂事。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咱们欠他的太多了……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人能让他高高兴兴过日子,那我这个当娘的,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角滑下了两行泪水。于友低下头良久都没有吭声。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光线透过窗纸洒在梁东莲的面颊上,将她憔悴的脸映得越发苍白。
“东莲……”于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这件事,我再想想,再问问夜星野的态度……要是他真不介意,我……我也没话说了。”
梁东莲听着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再答话。她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仿佛在凝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好了去看看舟舟吧,他还小,你跟他讲这些别吓坏了他。”梁东莲又开口,于友点点头,端着空碗出去。
另一个房间,木窗紧闭,屋内的光线昏暗。于舟坐在床沿,双手搓着膝盖,掌心渗出一层薄汗。他低着头,目光呆滞,像是在看着脚边的泥土,却又什么都没看。他的脑海里翻江倒海,父亲的话像利刃般在心里来回拉扯,一遍又一遍。
“孕痣太浅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怀孕。”这句话如同一声闷雷,炸裂开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眉心,那里,那枚浅浅的孕痣仿佛成了他所有烦恼的根源。他咬紧嘴唇,呼吸急促,胸口压抑得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被直接戳穿。他的父亲平日里从不提这些,总是默默扛着生活的苦难,但今日,却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倾泻而出,逼得他无处遁形。
于舟不见得有多喜欢夜星野,只是春心萌动下第一次面对血淋淋的真相,一时之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但如果按照父亲的期望,他又该怎么选择?去找一个能“过继孩子”的人结婚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胃里便涌起一阵恶心。他无法想象自己与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在一起,无法想象将来生活在一段勉强的婚姻里,那会是怎样的煎熬。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自己的衣角。
他又想到了夜星野。倘若自己告诉他真相,他会怎么看待自己?他会嫌弃吗?他会后悔对自己的好意吗?他……会觉得自己是在拖累他吗?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屋外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父亲在厨房忙碌。于舟听着那声音,心头更乱了。他猛地坐回床上,手指深深地扣进床沿的木板里。他需要一个答案,可答案在哪里?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照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看向窗外。一只麻雀正站在院子里啄食,细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孤独又倔强。他的喉咙发紧,喃喃自语:“夜星野会怎么想呢……爹娘又会怎么想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仍旧坐在床上,像是一尊雕像。迷茫的情绪层层叠叠地涌上心头,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也从未如此渴望一个能指引自己的方向。可现实是,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些问题,无人可以替他解答。
外面传来父亲喊他吃饭的声音,于舟沉默地站起身。他知道,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饭总是要吃的。但他也明白,眼下这道难题,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失。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间,心里却仍旧是乱成了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