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声轻咳，便令当朝皇帝对周遭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无穷疑心，王熙凤直接腰缠长鞭，直奔尚食。

    孙虔还没走。

    他是奉命来仔细查看，究竟墨皇后是吃了什么相克的东西，才会一下子命在垂危。

    掌管尚食的两位女官，一位是他的老乡，姓郭；一位是海嬷嬷的干女儿，姓万，论起来还要管他叫兄长。

    所以昭阳殿的饮食，一向都是他一言决之，半分差错都没出过的！

    他就没明白，在这种情形之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墨皇后吃进去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

    孙虔要了昭阳殿的供给记录册子，从半个月前开始，一页一页地翻，一行一行地看，又拉着司药一样一样地问，可终究还是看不出来什么。

    正在焦躁，外头一个低阶女史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信儿：“王良娣带着人亲自过来了！”

    孙虔一愣：“怎么可能？”

    下意识地看一眼周遭的调料锅灶、混乱狼藉。

    ——前儿六尚打架，他义妹的腿被尚仪推倒摔断了，他便使人去套了尚仪的麻袋，打得她猪头三一样！

    谁知尚仪局根本不听尚食局狡辩，挑着早饭和午饭中间的时间，一群人过来直接把尚食局给砸了！

    尚食局又要供应主子们的午膳，又要收拾屋子，一个个累得狼狈不堪。

    如今这副情景，怎可让王良娣看见？！

    正在陪着孙虔查账物的胖成球一样的郭尚食顿时慌了，拉着孙虔追问：“你不是说她事务繁忙，不会有空也没胆量跟咱们较真么？

    “她怎么竟还真来了？皇后娘娘还昏迷着，她怎么敢来这里胡闹……”

    “禀尚食，”低阶女史面露难色，“听外头人说，王良娣刚去看过皇后娘娘，娘娘受了她一个礼，便醒过来了……”

    孙虔一脸惊喜：“娘娘醒了？这可太好了！”

    郭尚食也松一口气：“是是是，太好了，这就不怕了！”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拿着海嬷嬷当自家亲人看待的，而海嬷嬷最心爱的义子便是孙虔，虽然她老人家还有许多的义子义女，自己眼前这一位那可是海嬷嬷的眼珠子！

    既然皇后娘娘已醒，孙虔又在尚食局坐镇，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郭尚食立时三刻便气定神闲起来，挥着短粗的手，命跟着胆怯的众人：“行了行了，有什么可围着的？赶紧去收拾被砸坏的器具食材，开好了单子来！

    “正好！明儿个就请这位即将协理大明宫的良娣娘娘，照着单子帮咱们补上！”

    孙虔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

    而旁边的众人也都不曾听说过王熙凤的厉害，嘻嘻哈哈地跟着起哄，闲闲散散地走开，收拾灶台库房去了。

    孙虔觑个空子，想走。

    却被时刻注意他的郭尚食死死拽住：“孙家哥哥，你可走不得。午间的种种事宜，我可都是听你的话行的，人家良娣的内侍宫女也都看见了的。

    “你若走了，万一人家怪罪下来，尚食局连个救我的人都没有——我可没有海嬷嬷撑腰！”

    挣了挣，挣不脱。

    这郭尚食一手好白案功夫，三四十斤的面团在她手里挥舞起来如若无物，力大无穷……

    孙虔勉强挤出个笑：“我不走，我就是，站得久了，找个地方坐会儿。”

    郭尚食也陪着他假笑，一把将他按倒在身边的凳子上：“那哥哥你就坐在这里歇一歇！”

    孙虔毫无还手之力。

    迈步进到尚食局的院子里时，孟繁霜正在低低地跟王熙凤介绍：“万尚食原先只是尚食局的一个典膳，跟尚食之间还隔着四个司膳。

    “可她巴结上了海嬷嬷，认了干娘，又帮着欺负了两回甄妃，便被提拔成了尚食。

    “她是广东人，拿手的唯有鱼虾海产，偏墨皇后还不大爱吃。

    “郭尚食倒是一手好白案功夫，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只是为人酷好贪吃贪占，想来也成了她们一党，应是被拿住了不少把柄。

    “奴婢还在宫中时，这尚食局便以万尚食为首，郭尚食言听计从，只管干活儿拿钱，余者诸事不管的。

    “奴婢刚才打听过，前儿断了腿的是万尚食。想来尚食局乱起来，跟郭尚食素无威信、又不爱揽事有关。”

    王熙凤不置可否，只扯了扯嘴角，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大步进了院子，然后横了安儿一眼。

    安儿会意，上前一步，大声道：“东宫王良娣奉旨督查六尚，尚食局各阶女官，还不上前行礼？！”

    奉旨？！

    督查！？

    孙虔皱了皱眉头。

    难道她就今天去看了一趟皇后娘娘，恰逢娘娘醒来，她便以怪力乱神、花言巧语，哄得娘娘给了她督查的权力？

    “奉旨？奉谁的旨意？难道你蒙蔽了皇后娘娘？”

    孙虔身边的郭尚食脱口而出。

    安儿冷冷地看着她：“真是好狗胆！就在大明宫里，竟然还有人敢质疑圣旨真伪！果然是疯癫了，连命都不要！”

    圣旨！？

    孙虔和郭尚食大惊失色！

    “不可能！陛下从来不管六尚的事！连戴内相碰上咱们的乱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郭尚食接着大惊小怪。

    王熙凤不耐烦了，左手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安儿，右手往腰间一探，抖手拿下了鞭子：“本良娣奉旨办差，不想尚食局明为质疑，实则抗旨。

    “本良娣跟你们万尚食一个性子，急脾气。

    “我也不跟你们多废话，我只问：今儿各宫午膳单子是谁收的，例菜单子是谁写的，我这良娣的例菜是谁拍板送的，三个人，站出来。”

    众人都看郭尚食。

    谁知郭尚食眼珠一转，张口便道：“回良娣的话，上午尚仪局来砸了我们的屋子，午膳单子找不着了。所以才不知道您也在宫里用膳。

    “例菜单子乃是早先万尚食定下来的，咱们不过是萧规曹随。不过，既然没您的单子，午膳俺们便没预备您的份儿。

    “后头是孙内侍在这里，替您说话，才把俺们的饭食给您提了去——这个想必您的侍女已经禀报给您了。

    “下官尚食郭氏见过良娣，以上句句属实，不敢撒谎！”

    王熙凤冷笑一声：“万尚食断了腿，尚食局便以你为首。

    “照你这么说，尚食局的错处无人能认领。

    “你觉得，公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