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是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精神也是难以销毁的东西。
不过诸神黄昏的力量过于强大,以至于玛丽莲娜的一部分确实被它毁灭了。换而言之,她确实死过一次。
此时她漂浮在空中,各式各样的色彩从她旁边擦过。那些有的是人,有的也可能是房屋、餐桌等死物。缺少肉体的她眼中世界便是如此荒诞无趣。
没有了肉体,玛丽莲娜会产生对世界本身的质疑。世界是神明的画布。神在画布上涂出丰富多彩的涂鸦,人之一字,自诞生便拥有自己的色彩。
玛丽莲娜厌恶只余下精神时的世界,她喜欢权欲,喜欢看男人为她神魂颠倒,喜欢跟危险的男人玩生死游戏。她痴迷的东西却只是固定色彩的涂鸦这种事,实在过于恶心。就像贫民从垃圾堆里挖出书籍的碎纸、日夜苦读终于考上学校,却被告知你的试卷没有被翻阅过,你能进学校只是因为恰好被抽中那般恶心。
玛丽莲娜加快速度,心里对王室的厌恶更甚。
阿芙罗狄的宅邸静悄悄的,仆人东倒西歪,分别躺在庭院的不同地方,宛如死尸。
她飞进自己的卧室,从首饰盒里凭空飞出一条项链。仔细一看,却并不是整条项链都保持着悬浮状态,两边银色的链条无力下垂,只有正中央镶嵌着宝石的部分平静地悬浮于半空。
红宝石散发着艳丽红光,玛丽莲娜迫不及待地钻了进去。
之后发生的事则一点也不具备美感。
红光大振,项链被无形之力撕得粉碎,只余下一颗红宝石。而从红宝石里不断钻出黏稠的红绿色液体。黝绿的不明液体向下延伸,瞬间抽出枝条。枝条落地扎根。而红色的液体则向四面八方舒展,它们在半空流动,似是被画笔牵引的颜料。画笔勾勒出人体轮廓,底下枝条又顺着轮廓向上攀爬。
人体轮廓越来越清晰,女人的五官也越发美丽。红色的宝石被逐渐充实的肉体遮挡,她的肤色再次白皙,银色的秀发依然与月光相呼应。
她又一次获得了完美无缺的肉体。
眼中的世界变得正常,衣橱仍是衣橱,里面的礼裙还是那般华美。
玛丽莲娜从中挑选出自己最喜爱的由玫瑰花瓣纹出不死鸟花纹的红裙,细心系好每一条丝带。镶嵌着红宝石的项链安静地躺在颈下。
镜中还是那个蛊惑众生的玛丽莲娜·阿芙罗狄夫人。
玛丽莲娜愉悦地勾起嘴角。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精彩。不愧神器之名。”
镜中完美无缺的脸逐渐模糊、扭曲。她引以为傲的红唇、引以为傲的鼻梁、引以为傲的眼睛全都一点一点扭曲,仿佛一只手伸入绞肉机与里面的肉块一同被碾碎。
此并非恐吓。
而是事实。
没错,玛丽莲娜还记得,在十分钟前她的惨状。
诸神黄昏的光穿透她的身体,将里面的血肉搅得粉碎。而她肉体粉碎的过程便是镜中显出的模样。她又一次亲眼看着自己的脸变得跟泥土里的蚯蚓一样,变得跟屠宰场的母猪一样。
“啪嗒——”
镜子成了碎片。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女人摸上自己脸。没有异样的触感令她冷静下来。
“妾身还当是谁?祭坛无聊到让你出来散步吗?不用着急,明日妾身便送些玩具给你。”
“普通的玩具我已经玩腻了。母亲大人~”
玫瑰花瓣聚集而来,在玛丽莲娜面前化成了人形。人形是一个少年的形状,只有四肢,没有五官。为了掩盖那副躯体下的丑陋,她的儿子全身上下都用绷带裹着。
绷带之下,坑坑洼洼、有如庭院土地的躯体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玛丽莲娜记得她儿子刚出去时的样子,白白嫩嫩。长大后的他可能不一定有自己美,但用来迷惑人也足够了。
然后,玛丽莲娜就将婴儿放入祭坛。用玫瑰的茎刺将婴儿一点一点刺穿。整个过程花了她一个月的时间。她要确保这个孩子完全回归到本源才行。
所以即使婴儿的精神活下来了。
所以即使他的精神成长了。
所以即使他能用精神影响他人,显现出不存在的躯体。
那也只会暴露她儿子的真实样貌与他因自己丑陋不堪躯体而生成的自卑。
她可怜的、丑陋的儿子……趁着自己被诸神黄昏影响一时放松控制而溜出来了吗?
“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玩具呢?”玛丽莲娜说道。
“让我想想~”她儿子头微微侧歪,是玛丽莲娜惯用的魅惑男人的伎俩。可由她儿子做出来,只会令她联想起祭坛上的肉块,徒增恶心。
但此时她需要时间恢复精神,没有更多精力应付这个儿子。玛丽莲娜只想这场闹剧尽快结束。
在她耐心即将耗尽后,对面的人形终于说。“我想到了!”
“母亲大人~”
“什么?”
“你把创世纪送给我好不好~”
她的心陡然提起。
玫瑰花瓣瞬间聚成尖刺向她的儿子袭去。
但并没有打中的实感。
是啊……她的儿子……早已没有了肉体。
他的肉体已经被献祭给恶魔,显现在她眼前的,只是在对方精神影响下浮现的幻影。
不过,在起初的惊慌后,玛丽莲娜反而冷静下来。
比拼精神力,她不认为自己会输。有创世纪在,不论什么样的伤都……
“会恢复。是吗?”花瓣重新凝聚出人形。
没有五官的脸向她转来。
“有创世纪在,我可以进行自杀式攻击。我可以恢复,他却不行。虽然很遗憾,不过有反抗心的傀儡不能留。接下来就向国王陛下服软,再生一个孩子就行。”
她的儿子,准确无误地将她心理活动说出。
此即为她精神被入侵的证据。
玛丽莲娜立刻集中精神,企图将入侵的精神赶走。
但少年说了,他的嘴没有动,声音却确确实实地传入玛丽莲娜耳中。
“母亲大人~您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您忘记了——现在的——您——是——何等、何等、何等的——丑陋啊——”
华丽的房间里,那笔直地站在窗前的——那穿着美丽漂亮红裙的——
不是一团碎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