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大门外空荡荡的,张翠花紧紧搂着她最爱的孩子,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呜哭声。
王思明身体僵直,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伸出双手,回抱住张翠花,声音嘶哑地叫道:“娘!”
“哇!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张翠花原本的小声呜咽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
从昨晚起,她就觉得心口仿佛被千斤重的大石头狠狠压住,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想起这孩子冒着大雨离开家,那石头上又仿佛长出了刺,把她的心扎得全是洞,疼得她浑身颤抖。
她怕,怕三儿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她怕,怕三儿再也不认她这个娘了,她将永远失去这个孩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张翠花带来的惊慌、恐惧,在王思明叫出那一声“娘”之后,仿佛被堵塞的洪水找到了突破口,瞬间奔涌而出。
那股汹涌的浪潮,一下子冲散了她心中的阴霾与不安。
她搂着王思明的手越发地紧了,“三儿,娘在!娘一直在!”
王思明只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不禁仰起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娘啊!是他两辈子唯一心疼过他的娘!
是在得知全家攒了好几年的三百块,可能被他弄丢了,却只担心他想不开寻短见的娘!
是在他为了救小妮去直面人贩子,然后被教训不该不顾自己安危的娘!
是在他每次受伤后气得跳脚、却又默默关心他的娘!
正午的阳光热烈地洒下来,在母子两人身上形成了一道淡淡的光晕。
门卫大爷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回到门卫室,嘴里喃喃感叹:“唉!真是母子情深的一幕啊!”
王二民站在不远处,看到这副情景,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老三还认娘!”
他微微皱着眉头,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娘到底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娘可一定要劝服老三啊!
就在这时,工厂里的大喇叭猛地响起来,“机械厂的全体职工们,上午下班的时间到了......”
王二民赶忙朝张翠花和王思明走了过去,脸上堆起笑容,“老三,我们过来,不会耽误你上班吧?”
听到王二民的声音,张翠花这才松开王思明,笑着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对了,三儿,娘给你带咸菜过来了!”
说完,她便蹲下身,在旁边地上的背篓里翻找着。
王思明看到张翠花肿成桃子的眼睛,不由得低下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得跟着蹲下身,看着背篓里的东西。
背篓里摆着六个小坛子, 每个坛子之间还仔细地放了大片的干草,应该是怕坛子不小心给磕破了。
王二民见王思明两人都没搭理他,不禁摸了摸鼻子。
“老三,你不知道,我跟娘可是吃完早饭就出发了,走了五个多小时才到这里啊!那路老难走了!”
“你别说了!”张翠花回头瞪了王二民一眼,就又埋头在背篓里。
“三儿,娘给你带了三坛苏子叶咸菜,三坛黄瓜咸菜!
一份给邝师傅,剩下两份,你留下自己吃或者送人都行!娘知道,你最爱吃苏子叶了!
这是娘特意给你摘的枝上的嫩叶,还按你说的放了辣椒,可好吃了!”
张翠花笑着说完,又从背篓里掏出三双鞋子,“三儿,这是娘新给你做的鞋子,穿着舒服,你在宿舍里趿拉着正好!”
王思明看着那几双针脚细密的布鞋,心情有些复杂。
娘这是怕自己在工厂里穿手工做的布鞋没面子,才让自己在宿舍里穿的吧。
“娘,先跟我去食堂吃个午饭再回去吧。”
王思明把布鞋又塞回了背篓,然后一把将背篓背在了背上。
“不了,三儿,你赶紧回去吃饭,然后上班去吧!
娘见你平安就放心了,这就要跟你二哥回家了!”
张翠花赶紧摇了摇头,心想就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可别进去给三儿丢脸了。
王二民站在一边有些着急,不停地给张翠花使眼色。
他俩好不容易才走过来,正事儿还没说就要走?
那怎么能行呢?
王思明没回话,而是径直走到门卫室跟大爷打了个招呼,做了登记,就拽着张翠花迈进了机械厂的大门。
“哎?等等我啊!”王二民见状,赶紧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这会儿,机械厂里的工人们正成群结队地往食堂走。
那昂首挺胸的步伐,满脸自豪的笑容,和一大片清一色的蓝色工装,都给张翠花和王二民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真好啊!当工人真好啊!”王二民满眼羡慕,不自觉地喃喃说道。
张翠花却转头看了看穿着工装的王思明,眼里满是自豪。
王思明领张翠花两人去了一食堂,先把两人安顿在一张桌子旁。
想起自己出来没带饭盒,他赶紧先去找了一下跟邝师傅来吃饭认识的那个小周,然后,就用盘子和碗端了饭菜回来。
他跑了几趟,才坐下来。
看着三大碗高粱米饭,一盘辣椒炒肉片,一盘小白菜炖豆腐,一盘炒豆芽,王二民心中再次涌出了羡慕之情。
工人的待遇可真好啊!
就瞅瞅这吃的饭,可比在家里吃要强多了!
大哥在国营饭店吃的肯定更差不了 !
一想起自己就算学成拖拉机回来,也不过是在村里干活,吃家里那些少油少盐的饭菜,他就感觉心里有些不得劲。
凭啥大哥就运气这么好,能到国营饭店工作呢?
还有老三,明明不是家里亲生的,却能上高中,能进机械厂当工人,咋就那么不公平呢?
可他又猛然想到,老三原本应该是城里家庭的孩子,不禁又缩了缩脖子,希望老三可别想起这茬儿。
王二民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筷子不断地夹着辣椒炒肉里的肉片,不防被张翠花一筷子给拍在手上。
“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你把肉都吃了,三儿吃什么?”
“哦。”王二民撇撇嘴,把筷子伸向豆芽菜。
“娘,没事儿,你们吃吧,我现在需要吃些清淡的。”
王思明毫不在意地说道,毕竟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听大夫的,吃得清淡一些为好。
张翠花其实早就看到王思明头上的纱布了,不禁有些担忧,“三儿,你这脑袋......?”
“没事儿,昨天让雨淋了有些感染,没啥大事儿。”王思明不愿多提。
张翠花又黯然神伤起来。
等三人吃完饭,王二民悄悄戳了戳张翠花的胳膊,却见他娘没有任何反应 。
“那啥,老三啊,二哥能求你件事吗,你可不可以不告爹?”
王思明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