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大雨
作者:晚风絮   撷春记最新章节     
    丁家这边为了儿子的婚事热火朝天,阿杏在睡梦中被惊醒,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被两个婆子在黑暗中压去洗漱更衣,换上了崭新的喜服。

    县衙这边,祝春时尚且还在睡梦之中,只是因为心中藏着事不甚安稳,直到早晨才稍微沉眠,只是很快又惊醒过来。

    彼时俞逖已经在前边县衙安排好日程,苏主簿今日留下来监管,邹县丞则和他一起出门去剩下的镇子上,寇明旭则是碍于家中老父的病,得休沐一日回家。

    “姑娘?”泻露服侍着祝春时洗漱用茶,见她心神不宁,不免有些担忧。

    祝春时摸了摸始终躁动的胸膛,“不知怎地,我心里很烦,似乎压着许多事没有解决,静不下来也坐不安稳。”

    “姑娘是还在想着阿杏的事吧?”泻露劝慰道,“昨儿姑爷不是说今日就安排人过去清石镇看着丁家吗,若是有什么问题那边会有消息过来的。”

    话虽如此说,祝春时也知道俞逖办事细心可靠,不应该去担心其他,但昨日还好好的,今儿一早起来她的心脏就猛跳个不停,仿佛风雨欲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圆荷也注意到她的张惶,端了果子过来,“姑娘不是还说要去双丰镇瞧瞧吗,若是不舒服咱们就先歇息一日,明儿再去好了。”

    祝春时挑了个果子,刚一入口就被酸倒了牙,整张脸皱得像苦瓜,登时将那些闲情愁绪给抛之脑后了。

    “哎哟,”圆荷见状忙接过果子,“巧莺还说是应季的果子,尝个新鲜来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挑的,我找她去。”

    叫圆荷这么一搅和,祝春时心底的那点不安好似也被抹去了,她摸了摸心脏处,又看了眼外面雾沉沉的天空,一时说不出滋味来。

    泻露也跟着瞧了眼,随即就将支起来的窗户关上了,“今日怕是会有一场大雨,不如今儿就在家里歇着,明儿再出门去?”

    “趁六哥还没走,先让春容她们送几把大伞过去,免得又淋了雨。”祝春时一面吩咐一面低头喝茶漱去嘴里的酸涩味。

    “已经让人过去了,姑娘放心。”泻露回身取来外衫给祝春时穿上,又道:“今早姑爷让人送了两盆晚菊过来,姑娘不如去看看?”

    “回来再瞧吧,你和圆荷今日要去书院,就让绿浓巧莺陪我出门。”

    泻露眉梢蹙起,明显是不同意的意思,但看着祝春时眼里的坚定,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只好道:“真想赶紧把阿杏找到,那样姑娘也能好好歇两日了。”

    祝春时一笑,“下河村那边有传回来什么消息吗?”

    “没有,只是田大夫妻俩去私塾看了下两个儿子,叮嘱他们认真读书,回去后就继续干活了。”

    “每日里还记挂着儿子,怎么也不想想如今生死未卜的女儿呢?”祝春时叹着气。

    “儿子是他们的命根子,后半辈子的指望,即便死了也要摔盆守灵继承家业传宗接代,自然是满心惦记着的。”这话说得倒是符合田大这类人的想法,只是泻露说时声调不屑,脸上也满是讥讽之色,“也不知那间破泥屋,锅碗瓢盆,两三亩地有什么好继承的?”

    “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祝春时也懒得去探究他们的想法,道不同不相为谋,再如何思索也想不到一处去,“好了,你也别在屋子里忙活了,我这就出门去了。”

    泻露去耳房拿来几把油青大伞,顺道又叮嘱绿浓巧莺两三回,“姑娘路上要小心,若是雨太大了就赶紧回来。”

    祝春时点头,照旧是俞武驾车,她和绿浓巧莺坐在马车里,按着询问来的方向往双丰镇那边去。

    时至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天色就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浓浓黑云堆在天际,顷刻间就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起来。

    阿杏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流苏金冠歪歪斜斜的戴在头上,红盖头已经在她的挣扎之下被甩在地上。

    她先是被婆子压着在丁家后宅之中和丁少爷的牌位拜了堂,看着上面抹泪的丁老爷丁太太,她恨不得冲上去撕咬,然而双手被捆,连身体也被力气大的婆子禁锢着,根本动弹不得。

    拜堂结束之后她就被全身捆着塞进了花轿之中,在喜乐不似喜乐,哀乐不似哀乐的乐曲声中,一路颠簸抬出了丁家大宅。

    阿杏透过花轿帘子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心里的害怕达到巅峰,爹娘明明说过只需要拜堂成婚,她不会出事的,现在这些人是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花轿走了多久阿杏也不清楚,只是她被带出来重新看到光明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掉了泪。然而就在泪眼朦胧之中,她看见眼前竖着的一块墓碑,她还认不得许多字,但丁字极其简单,她在极度恐惧和害怕的情绪中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这里,是丁家死去少爷的坟墓!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堵嘴的抹布在刚才被婆子抽了出来,阿杏面色惊恐的看着不远处的丁老爷丁太太。

    丁太太抹泪,“阿杏,我也不想的,但我儿子一个人在底下没人照顾,纸人奴仆不尽心,你如今是他的妻子,合该同他在一处伺候他。”

    “你,”阿杏瘫软在泥土地上,被捆住的双手奋力扭动想要挣脱绳子,“我根本不是他的妻子,是你们压着我拜堂的,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哼!”丁老爷冷哼道,“要不是你的生辰八字和我儿子适宜,你以为我看得上你这个黄毛丫头?你父母收了我几百两银子,将你卖给了我们丁家,如今又拜了堂,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丁家少奶奶,是我儿子的结发妻!”

    几百两银子?阿杏惊恐之下又觉得可笑,她爹娘居然把她卖了几百两银子?

    “你胡说!我娘明明说,她明明说你只是买的生辰八字,只要我过来和他拜了堂,我就会没事的,你胡说!”

    “只是区区一个八字,你觉得就值上百两银子?你也配?”丁老爷也算是个商人,为了钱财卖儿卖女的不知见了多少,早就冷心冷肺了,见阿杏如此也不介意让她做个明白鬼,“你爹娘白纸黑字将你卖给了我们丁家,你要是识相点,看在你是我们儿媳妇,日后还要照顾我们儿子的份上,我也给你个痛快,你要是不识相,就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利欲熏心的爹娘吧!”

    “是啊是啊,阿杏,你乖乖的,日后好好照顾我们儿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们儿子有什么也照样会给你什么。”丁太太看着那块墓碑,一时悲从中来,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大哭了起来。

    阿杏呸了声,看着丁家人的目光满是憎恶。

    丁老爷原本和善的面容在黑云之下也显得诡谲狡诈起来,他看了眼自家儿子的墓碑,挥了挥手,“挖坑,送少奶奶上路!”

    阿杏瘫在地上往后爬行了几步,只是转眼就被婆子给拿住了,无论她怎么抬手挣扎都扭不开那两人的铁臂。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聚集徘徊了许久的乌云开始下雨,伴随着狂风雷鸣,立刻就将这里变得风雨飘摇,黑沉雾霾的天色使得三米之外人畜不分。

    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人的脸上身上,挖坑的下人似乎也有些禁不住,手上的动作也放慢了些,管家连忙从马车里取来两把大伞遮住丁老爷丁太太。

    阿杏被雨水糊了一脸,发丝胡乱缠在脸上,眼睛根本看不清面前的一切,连听觉也在雷雨之中变弱了。

    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只有一炷香,又好像仅仅是一盏茶,她就被两三个人抬起来,往丁少爷墓碑的方向走去。

    她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挣扎起来,嘴里叫骂着从前听过的那些脏话,双腿也下意识的乱踢,一只脚落在地上,然而很快就被捞起,她整个人被丢进湿漉漉的土坑里。

    头发终于从眼睛上下去了几根,阿杏也能够看见站在土坑旁边居高临下的丁家人。

    那位丁太太还在哭泣,只是分不清她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蹲下身捧起一抔土,“阿杏,你好好地跟我儿子过,你放心,你永远都是我们丁家的少奶奶。”

    说罢,就将那抔土劈头盖脸的扔在阿杏身上。

    “谁要做你们家的少奶奶,你们这是杀人,会有报应的!”阿杏脸上沾满泥土,她气急了,也害怕极了,到了这个时候,她离死只有一步之遥,然而土坑之上都是丁家的人,没有人会来救她。

    接二连三的黄土被丁家人用铁铲泼到阿杏的头上、脸上和身体上,混着雨水,泥泞不堪。

    “救命,救命啊……”

    “住手!”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女声在雷霆之下响起,阿杏抬头去看,却除了黄土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祝春时飞快从马车里下来,顾不上巧莺绿浓手里的伞,迎着大雨推开围在深坑旁边的小厮,她看着摔倒在土坑里,浑身狼藉颤抖的阿杏,转而看向不远处撑着伞的丁家夫妇。

    “你们谋害无辜之人性命,还不悔改,简直丧尽天良!”轰隆雨声将她的呵斥掩去大半,巧莺绿浓俞武急忙上前来护住祝春时。

    对面的丁老爷丁太太却是怒不可遏,眼看着他们儿子就要和儿媳妇团聚,却闯出来好几个不速之客,破坏了这大好的日子。

    “来人,继续埋!”丁老爷隔着瓢泼大雨,指着祝春时几人,“把她们赶走,别误了我儿的大事。”

    丁家下人听到吩咐埋头继续干活,阿杏在坑下哭嚎,祝春时见状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她上前奋力抢过其中一名小厮的铁铲,拦在坑前,俞武也紧随其后护在旁边。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就不怕官府吗?”祝春时呵斥道,“一旦被官府知道,你们全都逃不过,难道要为了这所谓的命令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吗?”

    “混账!”丁老爷见她们三番四次碍事,心底火气,抢过管家手中的油纸伞走过来,指着祝春时道:“还不赶紧埋土,要是误了我儿的大事,你们谁担当得起?这女人胡说八道,还不把她赶走!”

    说话间就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上前来把祝春时拉开,巧莺绿浓上前想要拦着也被推开,俞武身边更是有两三个小厮围着,让他分身乏术。

    坑中的阿杏似乎也终于发现了上面来营救她的人是谁,张嘴大声哭喊道:“夫子,夫子救我!他们要把我活埋,夫子!夫子——”

    嘈杂的雨声中夹杂着她的呼救声,被强行推开的祝春时依稀听见,她看着眼前的小厮,微微握紧手中的铁铲当做武器,定了定心后猛地挥出去,狠狠拍打在小厮的脑门上。

    一击得中,趁旁边人还没注意,她猛地又朝另外一个阻拦的小厮打出去,似乎是没想到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能动手,几个小厮都没防备,接二连三的被她打得眼冒金星。

    “巧莺,绿浓,去把阿杏拉上来!”

    祝春时拦在坑前,俞武也在混乱之中抢了根铁铲在暴雨中舞得虎虎生威,一时竟然没人敢近身。

    “混账,混账!”丁老爷气得跳脚,“既然你们非要阻拦,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

    他指着土坑大吼,声音透过雨帘传到祝春时她们耳边,“把她们都给我推下去,一起活埋!”

    暴雨倾盆,越下越大,雷鸣声也响彻天地,这地方本就偏僻,又有黑云逼近,直像是半片天际都要坠落下来,眼前的人与景都看得不甚清楚。

    祝春时浑身都被大雨打湿,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发钗也在混乱之中委落在地。她握着那根铁铲,看着步步逼近的丁家小厮,忍不住后退两步,但想到身后的阿杏她们,又原地站定对峙着。

    “奶奶,”俞武擅长的是赶车,对于打架只能说勉强,但眼看如此场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您要小心,六爷他们想必马上就要到了。”

    她们原本是在去双丰镇的路上,但祝春时在马车中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始终忐忑不安,最终还是让俞武转道往清石镇上来。

    结果就在来的路上,看见俞逖派来盯动静的那个人说丁家有异动,祝春时索性让那人赶紧去县衙报官,她们一行人先行赶过来查看,没成想居然是这副场景。

    说时迟那时快,天上闪电将这片仿佛与世隔绝的地方照亮,一声惊雷响动,地上的丁家人也一拥而上,想要将祝春时等人一起推进土坑中活埋。

    祝春时勉力将铁铲左右舞动,只是涌上来的人太多,几乎刚把一个人推开,就又下一个人扑上来,来回数个人之后近乎脱力,手里的铲子也脱手落地,不远处的俞武力有不逮,余光看见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他推开上前的小厮,扑向祝春时所在的位置。

    “奶奶!”

    巧莺绿浓刚把阿杏身上的绳子解开,耳边听见俞武的呼号,抬头就看见祝春时被丁家人推下深坑中,紧随其后的是大捧黄土洒落在脸上。

    “姑娘!”

    “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