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不该原谅我
作者:姜南知   云之羽:清冷几千春最新章节     
    十五满月,旧尘山谷,大雪。

    正殿烛火昏黄,殿门紧闭,积雪覆盖廊下木栏,院中昙花枝叶悻悻。

    山路艰涩,残雪斑驳,车马一行,缓缓向徵宫驶去。

    下人提灯,迎着凛冽的北风而行,面色凝重,月亮的清辉落在肩头,一片悲怆。

    侍卫通传声刚落,一抹身影快步跑出徵宫,满目急切,身后还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小身影。

    车马还未停,孤裘锦袍已在门口站定,一片朦胧的雪幕中帷幔随风而动。

    萧条的雪夜,目光落在停下的轺车上,宫远徵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脸色骤变,苍白如纸。

    宫门山路颇多,一向不乘车马,除非行动不便。

    下人们提着灯匆匆赶来,在徵宫门口站定,皆垂首侍于旁,静默一片。

    宫远徵迈不动步子,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爹爹。”阿沅拽了拽他的袖口,小脸因寒风而泛红,“娘亲呢?”

    苍栩从轺车后走出,抬手向宫远徵行礼,眼神哀戚。

    宫远徵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险些踩空台阶,身旁侍卫立即扶住他的手臂,“徵公子小心。”

    他摆了摆手,强作镇定,细碎的雪落在他发丝间,眉眼间难掩绝望神色。

    身后的阿沅又轻声唤了一句“爹爹”,晚樱脸色惨白,急忙抬手拦住阿沅上前,泪水夺眶而出。

    宫远徵的目光始终未从轺车上离开,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艰涩的几字,“带……带阿沅下去。”

    无数回忆回到脑海,明媚的,痛苦的,失落的,愧疚的,而后渐渐模糊,如尘埃一般化为虚无。

    周身微微颤抖,阵阵心悸令他几欲崩溃。

    “我想见娘亲。”阿沅还不知晚樱为何落泪,思念多日,只想见见我,委屈地不肯离开。

    晚樱胡乱地抹一把满脸泪水,哽咽着低声哄道,“小公子乖,娘亲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是不是我偿命,你就会原谅我?”

    宫远徵耳边回荡着明月谷重逢那个雨夜,我失魂落魄地恳求。

    巨大的悲痛让他眼中一片荒芜,理智叫嚣下仍坚信我不会离去。

    身旁的侍卫于心不忍,轻声唤道,“徵公子,不如您先回……”

    宫远徵摇了摇头,后知后觉的泪水无声滑落,滚下面颊,“我没事……”

    他又迈了一步,身影晃动少许。

    “活着,求你,阿徵……”

    “阿徵以后不要一个人看雨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此生定不负她。”

    “那姐姐以花绳起誓,你只能嫁给我。”

    “只要不和离,我都依你。”

    “我们此生不必相见。”

    “我原谅你了。”

    该怎么接受爱到最后一场空。

    铺天盖地的难过涌上眼睛,寒风掠过脸庞,不断掉落的凉意冷得宫远徵周身微微发抖。

    苍栩蹙眉,眨了眨眼,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刚要开口,轺车上传来一声轻唤。

    “阿沅。”

    寂静凄清的雪夜,即便声音微弱也无比清晰。

    刚刚转过身的阿沅眸中立即泛上喜色,“娘亲!”

    纤白的指尖拨开帷幔,青丝垂肩,鬓边的碎发遮掩住了眼底强撑的痛意。

    风雪止了,衣襟上柔软的白狐毛随着虚弱的气息微微飘动,毫无血色的脸比地上的残雪还要苍白。

    车旁的下人马上放下矮凳,苍栩快步走过来扶住我的手臂,神色怅惘,“慢些。”

    阿沅扑进我怀中,幸好苍栩站在身后,抬起手臂虚掩,我趔趄两步,被他扶住。

    苍栩知我浑身是伤,忍不住出声道,“阿沅……”

    我抬手制止了他,回头时眉眼含着淡笑,眼神示意无碍。

    “娘亲,阿沅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他把小脸埋进我的衣裙,委屈不已。

    全身撕裂般的痛感使我根本无法蹲下身,连弯腰都十分艰难。

    我从袖口拿出灰陶响鱼,勉强扯了扯唇角,“阿沅,你看。”

    阿沅抬起头,手仍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裙,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即又垂下嘴角,“我不想要陶响鱼,我只想要娘亲。”

    他眼眶红了,断断续续抽泣道,“娘亲说话……说话不作数,说好只去半月的……眼下就要……就要一月了。”

    “对不起,阿沅,是娘亲的错。”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娘亲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好吗?”

    “真的吗?”他这才又抬起头,“娘亲会不要我吗?”

    “当然不会,你永远都是娘亲最疼爱的阿沅。”

    苍栩见我呼吸越来越艰难,抬头向台阶上的晚樱使了个眼色。

    晚樱拭去下颌的泪,快步走下来,“小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夫人舟车劳顿,先让她歇息一下吧。”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满目疼惜又掺杂着庆幸的悦色。

    阿沅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恋恋不舍道,“娘亲,明日可以与我一起用早膳吗?”

    我点点头,眉眼温和,安抚道,“好。”

    他这才跟着晚樱进了徵宫,刚迈进门坎,我收紧指尖,强撑的理智溃散殆尽。

    双膝落于雪中前,宫远徵从台阶上飞奔而下,将我稳稳揽入怀中,抱得很紧,几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身子里。

    灰陶响鱼不知为何忽然从阿沅指尖滑落,清脆的碎裂声在静谧雪夜不断回响。

    还有什么也悄无声息地分崩离析了。

    阿沅怔怔地看着一地碎片,刚要回身,被晚樱按住双肩拦住了。

    下颌抵在宫远徵肩膀上,闻到他身上轻轻浅浅的药香,我强撑的情绪顺着眼底的涟漪而下,在他衣襟上晕开,“阿徵……”

    闷沉的声音夹杂着浓烈的酸楚,“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

    寒冷的雪夜里他炽热的心跳格外清晰,温热落在我颈间,烫进心里。

    感觉到我身子在颤栗,宫远徵单手搂紧我的腰,另一只手解下披风,扬起将我裹紧,“先进殿,姐姐。”

    他想带我起身,却发现我根本无力支撑起身子。

    而从披风下抽出的手臂上已被血色染透,宫远徵眸色倏紧,惊诧地看着我不住落泪的脸,“你……你受伤了?”

    身上的白狐毛外衫是回宫门前特意披上的,不愿阿沅见我浑身血色,此时早已被背后伤口浸湿。

    我从他肩上抬起头,指尖隐隐发颤,轻轻抚上他的脸颊,难过得不能自已。

    停顿了很久,见我一直掉眼泪,他心里愈发不安,声音放轻哄道,“你受伤了,先让医官给你医治。”

    “那三年你怎么熬过来的……”压抑的呜咽再也忍不住,嘶声哭道,“该有……多疼……”

    宫远徵神情茫然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向苍栩,眼神询问。

    苍栩点了点头,眼里也有了热意。

    他这才知道一直不忍心告诉我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瞒下来。

    宫远徵抬手握住我冰凉的指尖,哽咽让他嗓音微哑,“我没事了,姐姐,我好好的。”

    他又收了收手臂,仿佛想用体温将我眼里的悲凉退散。

    那五年,我受了很多伤,宫门上下很多人心疼,可那五年中,他生生受着钻心蚀骨的折磨,又有谁心疼呢。

    越是柔声安慰,我眼泪落得越凶,“不该原谅我的……”痛哭声让宫远徵心尖发颤,“你不该原谅我……”

    “没事了,冷商,我早就不疼了。”他抓紧我的指尖抚在脸上,眼里全是疼惜,“你摸摸,我真的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