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嘉靖皇帝怀不怀疑后宫里的人,那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弘治、正德两朝皇帝都死得蹊跷,陈皇后刚怀孕,就流产而亡,此后,一连多年,仿佛全后宫的后妃们都患了不孕不育——要知道正德皇帝最后就是落得个无嗣的下场。一件事两件事,可以说是巧合,这么多事凑合在一起,要是背后没点什么阴谋,那就真的出了鬼了。
所以黄锦提起康思俊的阳谋之后,嘉靖皇帝简直是叹为观止,这个其实有点当局者迷的味道了。嘉靖皇帝在陈皇后驾崩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想到去调查原因,但当时参与抢救的太医们言之凿凿,说陈皇后是体虚惊悸,血崩而亡。嘉靖皇帝不知道,在后世清朝写明史的时候,楞说陈皇后是被他吓死的。
当时也查了起居注和御膳房当天的餐食,都没有问题。那是必然的,如果搞阴谋的人还能留下作案痕迹,那他一定是对自己的九族不太珍惜。但现在想想,当时的调查什么的,都是流于形式,嘉靖皇帝在哀痛之中,也没有去想那么多。康思俊的阳谋,等于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给陈皇后报仇。
“大伴儿,你就按康思俊说的办法去做!”嘉靖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查到确有其事,朕不介意仿先帝永乐,诛其十族!”
“是!”黄锦领命而去,一张无形的网,悄悄在后宫展开。
新上任的威虏总兵杨洲鹤此时正在南城外的将军教场遴选他需要的健卒,来自京师三大营的军士们松松垮垮地散落在校场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交头接耳地闲聊着,显然,谁也没把一个总兵看在眼里。大家都是京师世袭几代的人了,你一个外地人在老京师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场面,连陪同杨洲鹤一起来选人的李承勋也看不下去了:“来人,击鼓,传令下去,鼓声三次后,再私下说话者,杖五十,罚俸半年!”
鼓声隆隆响起,军士们总算闭上了嘴,说话的声音总不能盖过鼓声,所以,这天没法聊了。
一通鼓毕,鼓吏高声喝道:“威虏总兵有令,各冲,各衡节制军士,再有喧哗者,杖五十,罚俸半年!”
军士们听到这个,纷纷噤声,本来俸禄就不高,还罚半年?玩呐?一时间,校场上旌旗猎猎,虽然军士们仍然站不成队形,但总比刚刚要好得多了。
三通鼓毕,没有人受罚。杨洲鹤走到擂台上,俯瞰着下面的军士:“本将奉命遴选精兵强将千名,前往倭国,需火铳手八百,刀牌手二百,现在给你们机会,自己报名,到擂台前找书记官登记造册。”
话音刚落,下面的军士们又开始议论了起来。
“这孙子说什么呢?”
“知不道啊。”
“这操行,怎么跟特么羊市胡同口那个打把式的一样?”
……
下面的人议论得很欢,但没有一个人上去报名。去倭国?那穷乡僻壤的地方,给钱都不去!京师里多舒坦啊。
杨洲鹤环视校场,里面挤挤挨挨的三千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出来报名。他不禁摇了摇头:“既然你们都这样,那我就自己点名了,书记官,把名册拿上来!”
书记官把神机营的名册拿给杨洲鹤,杨洲鹤看了几眼,顿时难掩失望之色。一旁的李承勋看情况不对,凑过来问道:“杨将军,怎么了?”
“大人,您看,这神机营里,都是些什么人?”杨洲鹤把名册递给李承勋:“我翻了五页,最小的也四十五岁了,这样的人怎么能打仗?”
李承勋拿起名册翻了翻,顿时头也大了,名册上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些人的名字旁边标准了“征调”二字,显然这种人已经不在军中了。
“京营八十万大军,我就不信挑不出一千健卒!”李承勋发了狠,然后又翻了翻名册,突然又变得无力起来:“杨将军,要么咱们就不要选那么多火铳手了?”
杨洲鹤古怪地看了李承勋一眼:“大人,我这都是按照比陛下更低的要求在选人了,陛下本来可是让我全选火铳手的。”
“可咱们京师的神机营一共也才不到两千火铳手,加上缺员缺额,火铳肯定也有些是不能用的。”李承勋面露为难之色:“杨将军总不能为了倭国那边的事,把京师的防卫掏空了啊。”
“那依大人的意思呢?”杨洲鹤刚刚得了个实职,自然是不敢擅专。
“要么这样,我给你两百火铳手,八百刀牌手,如果你不要那么多刀牌手,给你八百骑弓手也可以。”李承勋这样子像极了做生意的讨价还价。
“哎,就依大人吧,但这军士的年龄,超过二十岁的,就不要了。”杨洲鹤硬着头皮说道:“毕竟咱们这次漂洋过海的,年纪大的搞不好就死在路上了……”
“这是自然。”李承勋点了点头,这点事于情于理都得答应杨洲鹤了,不然万一那边出了什么闪失,皇上责怪下来,从兵部到五军都督府,一个都跑不掉。
两个人开始重新点人,也别指望那些京营的军士自己报名,没人有那个觉悟。李承勋自己拿着名册,一页一页翻过去。
“神机营一冲一衡一乘,王七九,出列!”李承勋好容易找到一个神机营的年轻小伙,连忙点名。
下面的军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是茫然的神色。
“神机营一冲一衡一乘,王七九!”李承勋又叫了一遍,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下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李承勋这下子压不住火了:“神机营一冲一衡一乘把司何在?”
从校场靠后的角落里,一个矮墩墩的胖子听到这句,一路小跑跑到擂台前面:“启禀大人,小的是一冲一衡一乘的把司。”
“你们冲的这个王七九怎么没来?”李承勋冷冷地问道。
矮胖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回大人,武定侯郭勋郭大人,在营中招募了些徭役,由于是私事,就没有入册。”